周邦彥的聲音很輕。
卻像一塊冰,砸在李師師心頭。
“去見蔡京。”
他沒有說“你去”,而是“去見”。
這一個字之差,便將李師師從“執行者”提升為“布局者”——
她才是真正能將這步棋走活的關鍵。
“向他……獻計。”
李師師的身體幾不可察地一顫。
這不是恐懼。
而是從周邦彥那雙布滿血絲的眼中,看到了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東西——
燃儘一切的瘋狂。
那瘋狂的儘頭。
是比深淵更沉重的絕望。
“你想借蔡京之手,引蛇出洞?”
她的聲音已恢複平靜。
隻是指尖,無意識地在冰冷的琵琶弦上,劃過一道顫音。
“不。”
周邦彥搖頭,聲音沙啞。
“是引火燒身。”
他平靜地看著她。
“他們要往我身上潑‘勾結方臘’的臟水。
我就把這盆水,攪成滔天巨浪!”
他眼中閃過一絲駭人的光。
“我會給蔡京一個‘禮物’。
一個讓他深信不疑,我周邦彥已是喪家之犬,隻能與摩尼妖人同流合汙的‘禮物’。”
他猛地咳了幾聲。
喉間湧上一股血腥味。
“這份大禮,會讓他把殿前司所有的精銳,都死死釘在城西。”
“為我們,在葫蘆河,爭取到……最後的時間。”
李師師懂了。
這不是險棋。
這是用自己的命。
用所有人的命。
去做賭注。
賭局的另一頭,是萬劫不複。
她沒有退路。
從她決定站在周邦彥身邊的那一刻起。
她的命運,便與他,與這風雨飄搖的大宋,捆在了一起。
“我去做。”
李師師沒有問緣由,沒有談條件。
聲音裡是與他如出一轍的堅定。
“告訴我,這計,如何獻?”
周邦彥將那本被血浸透的賬冊,推到她麵前。
他的指尖,在某一頁上,重重一點。
“蔡京自詡聰明,但他不懂江湖。
更不懂那些‘食菜事魔’的教匪。
你可以告訴他,摩尼教有一種‘火蓮儀式’。
能在冬至之夜,引動地火,焚城滅國。
這份彌天大謊的核心,就在城西那座廢棄的碼頭。”
周邦彥的聲音愈發低沉,像是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
“我會讓人在那裡的暗道中,布下一些‘痕跡’。
蔡京的老狗們會查到。
會‘證實’。
會相信他們自己找到的‘真相’。”
李師師點頭。
腦中已然開始推演。
“民女……會通過一種‘意外’的方式。
讓這份‘真相’,出現在蔡京的茶盞中。”
她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
指尖輕撫著腕間的“盾印”銀鐲。
她要利用蔡京的貪婪。
利用他對皇權的偏執。
讓他自以為是那個最高明的獵人。
然後,親手將絞索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我需要一些……能讓蔡京深信不疑的‘線索’。”
“不良人的暗樁,會給你所有你需要的。”
周邦彥看著她。
眼中那冰冷的瘋狂褪去,隻剩下一絲複雜到極致的情緒。
他知道。
他正在將自己生命中唯一的光,推向最深的黑暗。
李師師走了。
她的背影單薄。
卻像一柄出鞘的利劍,割開了清晨的薄霧。
她沒有回樊樓。
而是先去了一處無人問津的布莊,換上一襲最普通的素衣。
對著銅鏡,她將平日裡傾倒眾生的風情,一絲絲斂去。
取而代之的,是惶恐、是無助、是絕望。
更有一絲被逼上絕路後,魚死網破的瘋狂。
她要扮演的。
是一個被卷入亂局,為了活命,不惜出賣靈魂的弱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