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宮陰冷,空氣中彌漫著塵埃與千年石壁散發出的土腥氣。
火把的光芒在狹長的甬道裡跳躍,將周邦彥與李師師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如同搖曳的鬼魅。
周邦彥的呼吸很輕,幾乎微不可聞。
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麵前這本染血的《花石綱秘賬》之中。
賬冊的紙張已泛黃發脆,指尖觸碰上去,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乾涸血跡留下的粗糙質感,仿佛還能聞到一絲淡淡的鐵鏽味。
他曾以為,這本賬冊最大的秘密,便是記錄了蔡京、朱勔一黨與遼國之間,以“花石綱”為掩護走私鐵甲的罪證。
這是一個足以撼動朝堂的驚天大案。
可當他的目光順著那熟悉的《大觀茶論》密碼體係,一路解讀下來時,一種比寒意更刺骨的東西,悄然攫住了他的心臟。
一切都太過吻合,太過順理成章,每一筆交易,每一船貨物的去向,都清晰地指向遼國的幽州。
然而,當他核算到最後一筆,也是數額最大的一筆交易時,一個詭異的斷點出現了。
“太湖奇石三百方,內附件甲五千。”
周邦彥的指尖死死按在這行字上,指甲因過度用力而深深嵌入紙頁,泛出毫無血色的青白。
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像一台精密的算盤,瘋狂地撥動著每一顆算珠。
不對,這不對!
之前的每一筆交易,無論大小,都有對應的接收人、交割地點,以及遼國一方的回執暗號。
唯獨這五千副鐵甲,在賬冊的記錄流向中,如同一滴墨水彙入了大海,憑空消失了。
一個冰冷到讓他血液幾乎凝固的念頭,如同一條冬眠的毒蛇,猛地從他腦海深處蘇醒,吐出致命的信子。
這五千副鐵甲,根本不是運往遼國的!
它們留在了汴京!
這個念頭甫一出現,便如瘋長的藤蔓,瞬間纏繞住他的四肢百骸,讓他渾身汗毛倒豎。
他猛地合上賬冊,“啪”的一聲脆響在死寂的地宮中炸開,驚得遠處牆角的一隻老鼠“吱”地一聲竄入黑暗。
不!不可能!
他下意識地在心中嘶吼,試圖否定這個可怕的猜想。
高俅、朱勔之流,是貪得無厭的豺狼,是食髓知味的餓鬼,他們絕不會做虧本的買賣。
五千副鐵甲,價值連城,若非為了換取更大的利益,他們怎會甘心讓其在賬麵上“消失”?
除非……這“消失”,本就是計劃的一部分!
他強迫自己冷靜,可顫抖的雙手卻出賣了他內心的駭浪。
他再次翻開賬冊,那曾讓他引以為傲、覺得能洞悉一切的密碼體係,此刻在他眼中,卻變成了通往地獄的符咒,每一個字都閃爍著不祥的血光。
他的目光在賬冊上瘋狂掃視,像一個即將溺死的人,徒勞地在波濤中尋找一根救命的稻草,尋找任何一個能夠推翻自己那個可怕猜想的證據。
沒有!
什麼都沒有!
那五千副鐵甲,就這麼在嚴謹的賬目中,蒸發得無影無蹤。
唯一的解釋——它們根本不是商品,而是武器!
是埋在大宋心臟地帶,最致命的一顆棋子!
它們是“暗樁”!
是準備在某個關鍵時刻,從汴京城內部,撕開大宋咽喉的五千隻鐵爪!
周邦彥的後背,瞬間被一層冰冷的汗水浸透。
他猛地站起身,因動作過急而帶倒了身旁的木凳。
腦海中那張爛熟於心的開封府輿圖瘋狂旋轉,無數的街道、坊市、城門如流光般閃過,最終,畫麵“轟”地一聲定格在西北角的——
西水門!
“冬至子時,西水門開……”
開寶寺那個老僧傳遞出的紙條,上麵的字跡如同烙印般再次浮現。
這句看似尋常的讖言,與賬冊上的線索,在這一刻,化作一道貫穿天地的黑色閃電,瞬間劈開了所有的迷霧!
西水門,臨近汴河,因漕運繁忙而人員混雜,守備向來是諸門中最鬆懈的。
若有大軍突入,這裡無疑是最佳的缺口!
他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