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嚓……哢嚓嚓……”
那一聲琵琶碎裂的絕響,仿佛是一道開啟毀滅的敕令。
起初,那聲音還很細微,如同寒冬臘月裡,冰封的河麵正在悄然開裂。
但很快,這聲音便越來越密集,越來越響亮,從四麵八方傳來,彙成了一首令人毛骨悚然的、名為“崩塌”的交響曲。
最先撐不住的,是穹頂。
一塊巨大的、雕刻著飛天仙女的琉璃瓦,帶著尖銳的呼嘯聲從高空墜落,狠狠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四濺的碎片劃傷了一名遼國武士的臉頰,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
緊接著,是梁柱!
那些看似堅不可摧、金碧輝煌的蟠龍金柱,發出了不堪重負的、令人牙酸的呻吟。
它們巨大的柱身上,開始出現蛛網般的、深邃的裂痕,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擴大!
“要塌了!這鬼地方要塌了!快跑啊!”
不知是誰用嘶啞的嗓音喊了一聲,整個大殿徹底陷入了末日般的、最原始的混亂!
死亡的恐懼,瞬間壓倒了軍令的威嚴。
那些剛剛還在高效執行屠殺命令的遼國武士和應奉局死士,此刻也顧不上再射殺那些手無寸鐵的宋臣,一個個麵露驚恐,如同被困在即將沉沒船艙裡的老鼠,瘋狂地想往外衝。
但大門早已被巨石從外部堵死,他們唯一的出路,就是被自己人踩在腳下,或者被頭頂掉落的巨石砸成肉泥。
推搡、踩踏、絕望的嘶吼、臨死的慘叫……
人性的醜陋與生命的脆弱,在這一刻暴露無遺。
而在這片末日景象的中心,周邦彥的眼中,卻看不到絲毫的慌亂與求生的欲望。
那股焚儘一切的怒火,已經被一種更深沉、更決絕的情感所取代——那是與敵皆亡的悲壯。
他的身體,在混亂中如同一道逆流而上的電光,朝著那抹在血與火中依舊傲然而立的紅色身影,猛地撲了過去!
他不是為了帶她逃出生天。
在這天崩地裂的絕境之中,已經無路可逃。
他隻是想在生命最後的時刻,握住那隻曾接過他半塊冰冷炊餅的手。
黃泉路上,總要有個伴。
“噗——!”
一支流矢穿透了他的肩胛,帶出一蓬血花,但他仿佛毫無所察,隻是用更快的速度,衝到了她的麵前。
他一把將李師師死死地、用儘全身力氣地摟在懷裡,轉身,用自己那並不算多麼魁梧、卻在此刻堅如磐石的脊背,去迎接那即將砸落的萬鈞梁柱和燃燒的燈油!
李師師在他懷中,沒有掙紮,沒有流淚。
在劇烈的搖晃中,她努力地抬起頭,在那片昏暗與塵土飛揚的光影裡,看著他那雙不再被仇恨填滿,隻剩下無儘悲涼和一絲愧疚溫柔的眼睛,她忽然笑了。
笑得那麼淒美,那麼滿足,仿佛一朵在刹那間燃儘了所有生命來綻放的曇花。
“周邦彥……”
她的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幾乎要被周圍山崩地裂的巨響所吞噬。
“我……好累啊……還不了你的……炊餅了……”
周邦彥低下頭,用自己的額頭,輕輕抵著她的額頭。
他感受到她身體的冰冷與顫抖,也感受到她話語裡那份穿越了生死的眷戀。
他同樣笑了,笑得坦然而釋然。
“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