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舵地底,是濃得化不開的絕望。
河泥的腥味、醬菜腐敗的酸氣,還有廉價桐油燈燃燒時嗆人的黑煙。
三股味道擰在一起,形成了一股黏稠的、令人作嘔的空氣,鑽進李師師的鼻腔,幾乎讓她窒息。
但這一切,都比不上從周邦彥身上傳來的,那股濃重的血腥與焦糊味。
他躺在濕冷的木板上,像一截被大火啃噬過的焦炭。
那身青色的不良人袍服早已燒得不成樣子,與後背的血肉粘連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隻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證明他尚有一絲遊魂,留在這具殘破的軀殼裡。
李師師跪在他身側,端著水碗的手抖得像秋風中的殘葉。
這雙手,曾在樊樓之上撥動七弦,彈出金戈鐵馬,引得帝王沉醉。
這雙手,也曾在茶宴之上行雲流水,演繹江山社稷,令權臣側目。
可現在,它卻連一碗清水都端不穩。
水珠順著粗陶碗的豁口,一滴一滴地滴落,砸在潮濕的泥地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像一滴滴無聲的眼淚。
她想叫他的名字,喉嚨裡卻像被一團燒紅的炭火堵住,發不出半點聲音。
她怕自己一開口,換來的卻是死寂。
就在這時,周邦彥的嘴唇翕動著,乾裂的皮膚上滲出細小的血珠。
沒有聲音,隻有微弱的氣流。
李師師趕緊俯下身,將耳朵湊到他嘴邊,像是聆聽神諭般,捕捉著那幾個在生死邊緣徘徊的,破碎的音節。
“龍……血草……父親說……從小喝……怕光……”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充滿了高燒時的譫妄。
雙眼緊閉,眉頭痛苦地擰在一起,仿佛正重溫著童年那些被強行灌下苦澀藥湯的午後,那些被父親按著肩膀,一遍遍重複的,他早已遺忘的教誨。
“……水……是它的眼睛……能看見……看不見的東西……”
“……血是鑰匙……不是墨……千萬……彆弄混了……”
他說的混亂而矛盾,前言不搭後語。
換做旁人,隻會當成一個垂死之人的胡話。
但李師師卻像被一道閃電劈中了天靈蓋!
龍血草?
拱聖營不傳之秘,傳說中能易筋鍛骨,活死人肉白骨的聖藥!
原來,他從小喝的不是什麼強身健體的湯藥,而是這種隻存在於傳說中的東西!
她的目光,猛地落在那卷從火場搶出的,沾染了周邦彥血跡的盟書上。
血是鑰匙,不是墨?
水是它的眼睛?
這是一個謎題!
一個來自垂死之人的,關於“拱聖遺術”的終極謎題!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腦飛速運轉,將這幾句顛三倒四的話在心中反複咀嚼。
“水是它的眼睛”,意味著水是觀察的媒介,而非主體。
“血是鑰匙”,意味著血是開啟秘密的唯一工具!
“怕光”,或許是指這種密文在光下會失效,或者顯形後不能見光?
她瞬間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她將水碗放在地上,先是試探性地,用指尖蘸了一滴水。
她看著那滴晶瑩的水珠在指尖顫動,感覺自己的心跳也和它同步。
她屏住呼吸,將水珠直接滴在了那塊暗紅色的血跡上。
一息。
兩息。
三息……
什麼都沒有發生。
血跡隻是被水暈開了一點,變得更加黯淡,而縑帛的背麵,依舊空空如也。
一股冰冷的失望,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