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樓之內,死寂無聲。
唯有寒風穿過破窗的嗚咽,像是亡魂的低語。
周邦彥靜立窗前,如一尊融入黑暗的石像,連呼吸都幾不可聞。
他不知道會否有人來。
十年了。
人生,有幾個十年?
昔日馳騁沙場、令遼人聞風喪膽的拱聖營精銳,如今早已是鬢發染霜的老卒。
他們被剝奪了身份,抹去了功勳,像最低賤的螻蟻,潛藏在禁苑的各個角落,做著最卑微的差事。
他們是燒火的夥夫,是養馬的馬夫,是打掃庭院的雜役,甚至是人人可欺的、不完整的宦官。
歲月是把最無情的刀,它會磨平棱角,磨滅血性,磨掉一個人所有的尊嚴與希望。
他甚至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無人前來。
那便由他一人,一騎,一弓,獨闖宮門,以血濺朝堂。
用他周家最後的血,為父親,為滿門忠烈,討一個最後的說法。
風雪,依舊在呼嘯。
突然!
一道微不可察的陰影,從望樓一角房梁的破洞中,悄無聲息地滑了進來。
那人動作迅捷如狸貓,落地無聲,渾身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陰冷氣息。
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太監服,身形佝僂,臉上布滿刀刻般的皺紋,一雙渾濁的老眼,卻在看清黑暗中那道挺拔身影的瞬間,爆發出驚人的亮光。
那光芒裡,有不敢置信,有狂喜,更有壓抑了十年的滔天悲憤與委屈。
“風……入……鬆……”
老太監的聲音,嘶啞得如同兩塊粗糙的砂紙在摩擦,每一個字,都透著無儘的滄桑。
周邦彥沒有說話,隻是緩緩轉過身,將那枚在微光下泛著沉靜光澤的海沉木茶引,舉到了胸前。
老太監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死死盯著那枚茶引,渾濁的老眼中,蓄滿的淚水洶湧而出,順著他臉上的溝壑,無聲滑落。
他沒有哭出聲,隻是猛地單膝跪地,用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積滿灰塵的地板上。
“砰!”
一聲悶響,揚起一片塵埃。
“拱聖營,掖庭校尉,雷橫……恭迎少帥歸位!”
一個。
來了。
周邦彥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又酸又脹。
緊接著,第二道身影,第三道身影……
從窗外翻入,從地道鑽出,從房梁之上躍下,如下餃子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望樓之內。
他們有的穿著夥夫的油膩短打,身上還帶著一股濃重的煙火氣。
有的穿著馬夫的破舊皮襖,指甲縫裡滿是難以清洗的汙泥與草料屑。
有的穿著園丁的粗布衣衫,肩上還扛著一把修剪花木的大剪刀。
他們衣著各異,身份卑微,唯一的共同點,是那雙在看清周邦彥和茶引後,瞬間被點燃的眼睛。
那是一雙雙狼的眼睛!
縱使被拔了獠牙,斷了利爪,圈禁十年,可狼,終究是狼!
他們沒有多餘的言語,沒有喧嘩,在看清為首的雷橫跪下後,便齊刷刷地單膝跪地,動作整齊劃一,仿佛演練了千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