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親臨。
這四個字,像一道九天驚雷,在每個幸存者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他們浴血奮戰,以命相搏,所求的,不就是這一刻嗎?
不就是為了將蔡京、高俅之流的滔天罪行,血淋淋地揭開,呈於禦前嗎?
如今,皇帝來了。
他親眼看到了這片慘烈的戰場,親手拿到了那枚通敵賣國的鐵證!
一股巨大的、劫後餘生的狂喜,混雜著無儘的委屈和悲愴,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他們用鋼鐵意誌築起的堤壩。
不少在遼軍刀下都未曾皺眉的鐵骨錚錚的漢子,在這一刻,竟是涕泗橫流,泣不成聲。
他們贏了!
他們用鮮血和生命,換來了天子的親眼見證!
然而,就在這片劫後餘生的狂喜之中,李師師的心,卻在不斷下沉,沉入了無底的冰淵。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這位藝術家的心思,有多麼深沉,多麼難測。
天子之怒,可以是雷霆萬鈞,也可以是……殺人無形。
周邦彥以“禁苑兵諫”的方式,逼他徹查舊案,已是犯了君臣大忌,形同脅迫。
如今,西水門又在他手上,被打成了一片廢墟,死傷無數,城門洞開。
在皇帝眼中,這究竟是護國有功,還是……辦事不力,甚至是一場為了洗脫罪名而自導自演的、更大的謀逆?
功與過,忠與奸,隻在天子的一念之間。
李師師不敢賭,也不能賭。
她看著跪倒一片、沉浸在喜悅中的眾人,再看看趙佶那張在火光下明明滅滅,看不出半點喜怒的臉,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腦海。
必須立刻,馬上,將他們的行為,定義為“忠”!
“升旗!”
她突然發出一聲清喝,聲音因為激動和急切,帶著一絲顫抖,卻異常清晰。
跪倒的眾人都是一愣,不解地望向她。
李師師沒有解釋,她伸出纖細的手指,指向不遠處。
在那裡,一根在爆炸中被攔腰炸斷,斜插在亂石堆裡的旗杆,頑強地挺立著。
那是大宋的黃龍旗杆。
“把大宋的龍旗,升起來!就立在這廢墟之上!”她用儘全身力氣喊道。
雷橫魁梧的身軀猛地一震,他瞬間明白了李師師的用意!
這是在向皇帝表明心跡!
他們不是亂臣賊子,不是擁兵自重的軍閥!
他們是為大宋流血,為官家守門的忠臣!
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維護這麵黃龍旗的尊嚴!
“快!升旗!”
雷橫怒吼一聲,連滾帶爬地衝了過去。
幾名反應過來的老卒也立刻跟上,他們合力,將那根沉重無比的旗杆從亂石中拔出。
他們用殘破的身體,用血肉模糊的肩膀,用儘了最後一絲力氣,嘶吼著,將它重新豎立起來。
“起!”
隨著雷橫一聲暴喝,那麵在戰火中被燒得千瘡百孔,甚至還帶著斑斑血跡的黃龍旗,迎著夾雜著血腥味的刺骨寒風,在這片象征著毀滅與新生的廢墟上,再一次,緩緩展開。
殘破,卻悲壯。
當那抹熟悉的明黃,重新出現在視野中時,所有殘兵的眼中,都重新燃起了光。
那光,是信念,是忠誠,是他們至死不渝的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