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愈發深沉。
席卷全城的暴雪,終於漸漸停歇。
鉛灰色的雲層散去,露出一輪殘缺的、冷清的弦月。
月光,如同水銀,靜靜地傾瀉下來,灑在這座被白雪覆蓋的雄城之上,將一切罪惡與殺機,都掩蓋在一片聖潔的素白之下。
汴京城,像一頭陷入沉睡的巨獸,安靜得,甚至能聽到雪花融化的聲音。
然而,在這份極致的靜謐之下,卻是早已繃緊到極致的,殺機。
西水門。
冰冷的汴河水,在月光下泛著幽暗的光。河麵之上,大塊大塊的浮冰相互碰撞,發出沉悶的、令人牙酸的聲響。
漕幫幫主張順,正赤著上身,帶領著數百名同樣赤膊的漢子,站在齊腰深的、刺骨的河水裡。
他們手中,拿著巨大的鐵鑿和木槌,正一下一下地,奮力鑿擊著堅硬的冰層。
“快!再快點!”
“總管有令!子時之前,必須將這河道,變成一道遼狗過不去的鬼門關!”
張順的吼聲,在寒夜中回蕩,被冰冷的河風撕扯得粉碎。
漢子們咬緊牙關,口中哈出的白氣,瞬間在眉毛和胡須上凝結成冰霜。
他們的身體,早已被凍得麻木,感覺不到一絲寒冷,隻有每一次揮動木槌時,從骨頭縫裡傳來的酸痛。
但手中的動作,卻沒有絲毫停歇。
因為他們知道,他們守的,不僅僅是一道城門。
更是身後,那萬家燈火,和他們的妻兒老小。
朱雀門。
高大巍峨的城樓之上,燈火通明。
殿前司都虞侯雷橫,身披重甲,手按佩刀,如同一尊鐵塔,矗立在城樓正中。
他的身後,一萬名殿前司精銳,早已列陣完畢。
刀出鞘,箭上弦。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著城外那片空曠的、被白雪覆蓋的平原。
與彆處不同的是,朱雀門那巨大的、由精鐵包裹的城門,此刻,竟是虛掩著的,留著一道能容一人通過的縫隙。
寒風從那縫隙中灌入,發出鬼哭般的呼嘯。
仿佛,是在引誘著什麼人,走入這精心準備的陷阱。
“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雷橫的聲音,如同驚雷,在每個士兵的耳邊炸響。
“二十年前,我們拱聖營的兄弟,就是在這朱雀門下,被自己人從背後捅了刀子,血把這片雪地都染紅了!今天,我們就在這裡,用遼狗的血,把當年的債,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他的話,讓所有身著殿前司軍服的拱聖營舊部,眼中,都燃起了複仇的烈焰。
新鄭門。
這裡,沒有軍隊,沒有防備。
隻有一片死寂的、仿佛鬼蜮般的居民區。
在狹窄的、如同蛛網般的巷道裡,一道道黑影,正悄無聲息地穿梭。
他們是城中最卑賤的乞丐,是“不良人”。
他們的手中,沒有刀槍,隻有一罐罐裝滿了猛火油的瓦罐,和一枚枚由少年“小石頭”親手製作的“火蓮燈”。
他們將這些致命的“燈”,藏在屋簷下,藏在柴草堆裡,藏在每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
他們在等待。
等待著那一聲令下,便將這裡,變成一片,讓所有入侵者,都屍骨無存的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