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愈發深沉。
籠罩全城的殺機,也愈發濃烈。
然而,就在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一陣若有若無的歌聲,卻如同地底深處湧出的泉水,開始在汴京城的街頭巷尾,悄然流淌。
歌聲,最先從樊樓傳出。
那些平日裡隻唱著風花雪月、靡靡之音的歌姬,此刻,都換上了一身素衣。
她們褪去了臉上的鉛華,沒有了往日的嬌媚,臉上,隻有一片肅穆與悲戚。
她們的歌聲,不再婉轉,而是帶著一種壓抑的、如泣如訴的哀鳴,仿佛是在為這座即將淪為人間地獄的城市,提前唱響的挽歌。
“去年冬至夜,花石綱,石壓民屋……”
那歌聲,順著冰冷的寒風,飄出樊樓,飄進了那些依舊亮著微弱燈火的酒肆茶樓。
“今年冬至夜,黃泉火,燈照胡虜……”
酒肆裡,那些借酒消愁的落魄書生、走卒販夫,聽到這突如其來的歌聲,都愣住了。
他們不約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側耳傾聽。
那歌詞,樸實無華,卻像一根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地,紮進了他們早已麻木的心裡。
有人,想起了去年,自家那被應奉局的惡犬們強行拆掉的屋子,妻兒老小在寒風中無處容身的淒慘。
有人,想起了被那該死的花石綱的巨石,活活壓死在路邊的親人,連一具完整的屍首都找不到。
去年的痛,還未消散。
今年的禍,已至眼前。
“磨刀霍霍向豬羊,奈何我輩非牛羊!”
一個滿臉虯髯的壯漢,猛地將手中的酒碗,狠狠地摔在地上。
“砰”的一聲脆響,在寂靜的酒肆裡,顯得格外刺耳。
“遼狗要我們的命,朝廷的那些官老爺們,隻會躲在後麵!我們不自己救自己,還他娘的等誰來救!”
他的話,像一顆火星,瞬間點燃了所有人心中的那堆早已被壓抑得快要爆炸的乾柴。
“對!跟他們拚了!”
“我家裡還有一把殺豬刀!磨一磨,還能捅死兩個遼狗!”
“我那根挑水的扁擔,也是上好的柘木做的!打斷遼狗的腿,不成問題!”
壓抑已久的憤怒與血性,在這一刻,被徹底點燃。
歌聲,繼續在城市中蔓延。
它穿過繁華的禦街,鑽進了那些狹窄、陰暗的巷道。
“寒風吹,戰鼓擂,汴京城外鬼成堆!”
“女兒紅,英雄血,不教胡馬過此界!”
在城西的鐵匠巷裡。
一個赤著上身、渾身都是猙獰傷疤的獨臂鐵匠,聽到這歌聲,猛地停下了手中正在捶打的鐵錘。
他抬起頭,那雙因長年被爐火熏烤而顯得渾濁的眼睛裡,燃起了兩團熊熊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