敷春堂的朝會,以一種雷霆萬鈞的方式結束了。
周邦彥領了“不良帥”的將令,沒有片刻耽擱,立刻轉身離去。他要趕在金軍主力渡河之前,抵達陽武渡口,哪怕隻能早到一刻鐘,或許就能多救下數千條性命。
整個汴京城,都因為天子這幾道破天荒的旨意而高速運轉起來。
殿前司的營地裡,都虞侯雷橫接到聖旨,二話不說,當即點齊了三千最精銳的步卒。
拱聖營的臨時駐地,索超更是激動得熱淚盈眶,他將那麵剛剛才重新掛起來的黑色戰旗小心翼翼地取下,召集起所有舊部,準備追隨少帥的腳步,重返沙場。
軍器監的爐火燒得通紅,一箱箱嶄新的神臂弓和破甲箭被迅速裝車。
戶部的官吏們則愁眉苦臉地打開了國庫,將一箱箱金銀搬運出來,準備作為前線的軍費。
整個城市,都彌漫著一種風雨欲來的緊張氣息。
然而,在這片緊張之中,有一個地方卻顯得格格不入。
樊樓。
這座見證了太多風月與陰謀的華美樓閣,此刻卻異常的安靜。
李師師謝絕了所有前來拜訪的客人,包括那些剛剛才在朝堂上對她刮目相看,想要前來巴結的官員。
她獨自一人,坐在平日裡撫琴的靜室之中,麵前擺著一套剛剛才溫好的茶具。
空氣中,彌漫著清苦的茶香。
她在等一個人。
門被輕輕推開,周邦彥一身玄色勁裝,風塵仆仆地走了進來。
他的臉上帶著一絲征塵,眼神裡卻有著前所未有的清明。
“你要走了。”李師師沒有抬頭,隻是將一杯剛剛沏好的茶,推到了他的麵前。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在陳述一個再也普通不過的事實。
“嗯。”周邦彥坐了下來,端起茶杯,一飲而儘。
滾燙的茶水入喉,驅散了他身上最後一絲來自清晨的寒意。
兩人相對而坐,一時無言。
窗外,是汴京城喧囂的市井之聲,而這間小小的靜室,卻仿佛被隔絕成了另一個世界。
許久,周邦彥才緩緩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師師,跟我一起走吧。”
他看著她,眼神裡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懇求。
“河北戰事凶險,汴京城內亦是暗流湧動。你留在這裡,太危險了。”
“你可以去江南,我已經安排好了漕幫的船,他們會把你送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你的地方,安安穩穩地……”
他的話還未說完,便被李師師打斷了。
“然後呢?”她抬起頭,靜靜地看著他,“安安穩穩地活著,等著你戰死沙場的消息,還是等著汴京城破,國破家亡的消息?”
周邦彥的喉結動了動,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李師師的嘴角,勾起一抹淒美的笑。
“周邦彥,你以為我李師師是什麼人?是那種隻能躲在男人身後,尋求庇護的菟絲花嗎?”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那扇雕花的木窗。
樓下,是繁華的禦街,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有挑著擔子叫賣的小販,有牽著孩童趕路的老婦,有三五成群、高談闊論的書生。
這些鮮活的、生動的麵孔,構成了這座城市最真實的底色。
“你看。”李師師指著樓下的芸芸眾生,聲音裡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