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夜語後的第二日,惠民茶坊的雅間內,氣氛卻比寒夜更冷。
周邦彥將一份剛從不良人暗樁處傳來的密報推到李師師麵前,上麵隻有兩個字:“江南”。
“蔡攸的‘應奉新局’已經成了氣候,他在江南自成一國,我們的暗樁根本無法深入。”周邦彥的聲音低沉,“此人比朱勔更狡猾,比高俅更謹慎。若要動他,隻能智取,絕不可大張旗鼓。”
李師師卻緩緩搖頭,她的手指敲擊著那份密報,眼神銳利如刀:“不。對付這種盤根錯節的地頭蛇,隻靠暗殺與智取,如同剪除枝葉,春風吹又生。要動他,就必須先拔掉他賴以生存的土壤——民心。”
她抬眼看向周邦彥,眸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芒,“邦彥,這一次,我們不當刺客。我要讓整個江南的百姓,都成為我們的刀!”
話音落定,李師師便召集了漕幫幫主“船火兒”張橫,太學生領袖鮑明遠,以及京城最大的乞丐頭子,人稱“千手佛”的老者。
這三人,代表了汴京城水路、文脈、以及最底層的消息網絡。
李師師一襲素衣,褪去了所有鉛華,立於茶坊正中的高台上。她的聲音清冷而堅定,傳遍了茶坊的每一個角落。
“諸位,清豐渡之戰,我們勝了。但,那隻是斬斷了毒蛇的頭顱,它的身子,還盤踞在江南,它的毒牙,依舊在吞噬著我大宋的血肉。”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每一個人,一字一句道:“這條毒蛇,就是蔡京的兒子,蔡攸!”
“他以‘應奉局’為名,在江南另起爐灶,行‘花石綱’之惡,所作所為,比之朱勔,有過之而無不及!”
張橫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肌肉虯結,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碗嗡嗡作響。
但他眉頭緊鎖,沉聲道:“師師姑娘,我張橫和漕幫的兄弟,命是你救的,刀山火海,萬死不辭!但有句話我必須說在前麵,蔡攸那狗賊的‘應奉新局’,在江南水路設下重重關卡,所有船隻都需出示他那刻著狼頭紋的通行令牌,否則寸步難行!我們的人,根本過不去!”
李師師聞言,嘴角卻勾起一抹冷笑:“張幫主放心,我既然敢說,就是已經為諸位,備好了敲開這扇門的‘鑰匙’。”
太學生領袖鮑明遠扶了扶頭上的方巾,眼中閃爍著文人特有的銳氣:“蔡攸此賊,禍國殃民,我等太學生,早已義憤填膺!願為姑娘執筆,寫下討賊檄文,傳檄天下,共討國賊!”
千手佛沒有說話,隻是將身旁那根油光發亮的竹杖,在地上重重一點。
這一點,勝過千言萬語。他麾下的數萬乞兒,是這座城市最不起眼的眼睛和耳朵,無孔不入。
李師師看著他們,深深一揖。
“師師在此,謝過各位義士。”她直起身,眼中燃起熊熊烈火,“我意已決,不日便將南下,親手去揭開蔡攸的畫皮!此行,九死一生,我隻求……”
她的話還未說完,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響起。
“師師姐姐,我們去!”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茶坊裡那群負責添水跑堂的茶童,不知何時已齊刷刷地站了出來。
他們都是在戰亂中被李師師收留的孤兒,最大的不過十五六歲,最小的才將將過膝。
為首的那個茶童,名叫小安,他仰著那張因營養不良而略顯蠟黃的小臉,眼神卻亮得驚人。
“師師姐姐,我們人小,不起眼,可以做姐姐的眼睛,做姐姐的耳朵!我們不怕死!”
“不怕死!”數十名茶童齊聲呐喊,聲音稚嫩,卻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決絕。
這一聲呐喊,仿佛一束火苗,瞬間點燃了整個茶坊。
所有人的血,在這一刻,都熱了。
張橫虎目圓睜,對著李師師,用儘全身的力氣,嘶吼道:“漕幫所有船隻,隨時候命!刀指江南,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山呼海嘯般的怒吼,從惠民茶坊衝天而起,震得梁上塵土簌簌而下。
一場針對江南國賊的風暴,就此,正式拉開了序幕。
是夜,太學府內,燈火通明。
鮑明遠等數十名太學生代表,圍坐在一張巨大的書案前,神情肅穆。
宣紙早已鋪開,上好的徽墨也已磨好,但誰都沒有動筆。
他們在等,等一個能將蔡攸的罪行釘死在曆史恥辱柱上,能喚醒天下萬民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