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午後。
周邦彥的身影,出現在了護民茶肆的後院。
他剛剛從河北歸來。
金軍在損失了主帥完顏宗翰之後,暫時後撤。他利用這段時間,重新布置了黃河防線,將雷橫、索超等一眾信得過的將領,安插在了最重要的位置。
北方的防務,暫時穩固了。
他一進後院,便看到了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身影。
李師師正坐在一株海棠樹下,手裡拿著兩張不同的茶引,耐心地教一個紮著衝天辮的小茶童,如何分辨上麵的暗記。
“你看,我們大宋的茶引,紙張用的是南方的竹漿,迎著光看,裡麵會有很細的竹絲。而遼國的,用的是北方的草漿,紙質更粗,顏色也偏黃……”
她的聲音,溫柔而又恬靜,仿佛能將世間所有的喧囂都撫平。
周彥沒有上前打擾,隻是靜靜地,靠在月亮門的門框上,看著她。
陽光透過斑駁的樹影,灑在她素雅的布裙上,仿佛為她披上了一層金色的薄紗。
歲月靜好,這四個字,在這一刻,有了最完美的詮釋。
或許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李師師緩緩抬起頭。
四目相對,千言萬語,都化作了唇邊一抹溫柔的淺笑。
她讓小茶童自己去練習,然後站起身,緩緩走到周邦彥麵前。
“河北的事,都處理好了?”
“嗯。”周彥點了點頭,“暫時。”
兩人之間,沒有久彆重逢的擁抱,也沒有激動人心的傾訴。
隻有一種仿佛早已融入骨血的默契。
李師師看著他風塵仆仆的樣子,眼底閃過一絲心疼。
她拉起他的手,走到石桌旁坐下,親手為他沏了一杯新采的雨前龍井。
碧綠的茶葉,在清澈的泉水中,緩緩舒展,茶香四溢。
“嘗嘗,這是今年杭州送來的第一批新茶。”
周彥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清冽的茶香,瞬間洗去了他一路的疲憊。
他看著她,看著她眼中的那抹溫柔,心中那根緊繃了許久的弦,也終於放鬆了下來。
李師師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好看的陰影。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抬頭看著他,輕聲問道:
“不良帥大人,這次回來,可有什麼新的案子要查?”
“若是有,不知……還需不需要歌姬作掩護?”
一句話,仿佛一把鑰匙,打開了時光的鎖。
將兩人瞬間拉回到了初遇時的光景。
周彥也忍不住笑了。
他搖了搖頭,伸出手,沒有去握她放在石桌上的手,而是用指背,輕輕拂去她鬢邊沾染的一片海棠花瓣,動作溫柔得仿佛怕驚擾了蝴蝶。他凝視著她的眼睛,輕聲道:“這次回來,不查案。”
“那……是為何?”
“為你。”
周彥的聲音不大,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堅定。
“為你,掛上那塊我親手寫的匾額。”
李師師的心,猛地一顫,眼眶瞬間濕潤了。
她知道,他說的不是那塊“護民茶肆”的匾額。
而是,一份他欠了她二十年的,光明正大的名分。
“不良帥”三個字,如同一道冰冷的閃電,瞬間劃破了後院的寧靜。
周邦彥臉上的笑容,在頃刻間凝固。
他與李師師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凝重與警惕。
“不良帥”這個稱謂,早已隨著二十年前那場血洗,被徹底埋葬。
如今,知道這個名號,並且敢在汴京城裡,指名道姓要找他的人,絕非善類。
是陷阱?還是……試探?
“讓他進來。”周彥的聲音,恢複了往日的沉穩與冷靜。
他按住腰間的短刀,對著那名小茶童補充道:“帶他到前廳,好生看茶。不要讓他亂走。”
“是!”小茶童雖然害怕,但還是用力地點了點頭,轉身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