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霞山,位於應天府東南,因山中常年雲蒸霞蔚而得名,曾是文人墨客流連忘返的清雅之地。
然而此刻,這片曾經的詩意山林,卻被一種令人窒息的死氣所籠罩。
漕船在距離棲霞山十裡外的一處隱蔽蘆葦蕩中悄然停泊。
周邦彥一襲粗布囚衣,站在船頭,遙望著那座在暮色中如同蟄伏巨獸的山巒,眉頭緊緊鎖起。
空氣裡,江南特有的溫潤水汽,被一種詭異的腥甜氣息侵占、腐蝕。
那味道混雜著草木腐爛與金石礦物的惡臭,吸入肺腑,便如吞下了一團燒紅的炭,胸口發悶,頭腦昏沉。
“是瘴氣,但又不是尋常的瘴氣。”刀十三從船艙內走出,將一塊浸濕了藥液的黑布遞給周邦彥,“少帥,這瘴氣裡,混了‘烏頭草’和‘斷腸花’的粉末,尋常人吸入過量,便會神誌不清,任人擺布。”
周邦彥接過黑布,係在口鼻處,那股清涼的藥氣讓他昏沉的頭腦為之一清。
他看著刀十三,眼神凝重:“看來,漕幫的情報沒有錯。那個所謂的‘欽差’,果然是個用毒的高手。”
鬼十七提著刀,從船的另一側躍了上來,他的臉色同樣難看,眼神中滿是壓抑不住的殺氣:“媽的,這幫雜碎!把好端端一座仙山,弄成了毒窩!少帥,還等什麼?我摸上去,把那狗屁‘欽差’的腦袋擰下來當夜壺!”
“不急。”周邦彥搖了搖頭,目光依舊死死地鎖定著遠處的棲霞山,“你現在上去,不等靠近核心營地,就會被毒霧放倒。‘蠍’既然敢在這裡設局,必然布下了天羅地網。”
他頓了頓,轉向那位一直沉默不語,扮作船夫的重甲老兵,石敢當:“石大哥,你目力最好,可能看清山上的布防?”
石敢當,這位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拱聖營重甲老兵,聞言點了點頭。
他那張布滿疤痕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隻是從懷中取出一隻小巧的、由黃銅打造的單筒望遠鏡。
這是當年拱聖營斥候的標配,如今早已失傳。
他將望遠鏡舉到眼前,凝神望去。許久,才放下望遠鏡,聲音沙啞得如同兩塊石頭在摩擦:“山腳三裡,設了明暗哨各十二處,皆是三人一組,持重弩,行動間步法統一,是軍中精銳。山腰處,營寨連綿,巡邏隊往來不絕,看旗幟,是鮑六郎的‘護田隊’。”
“但,”石敢當的語氣一沉,“護田隊的巡邏範圍,僅限於外圍。真正的核心區域,在山頂的一座道觀。那裡,被一支人數約在三百左右的黑甲部隊牢牢控製著。他們……不是宋軍。”
“他們的戰甲樣式,還有手中彎刀的弧度……”石敢當的眼中,閃過一絲刻骨的仇恨,“是遼人!是當年在葫蘆口,屠戮我袍澤的,遼國精銳!”
此言一出,船上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
鬼十七和刀十三的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
他們可以接受敵人是叛軍,是匪寇,但唯獨無法平靜地麵對這支沾滿了他們兄弟鮮血的宿敵!
“三百遼國精銳,盤踞山頂……鮑六郎的三萬大軍,反倒成了他們的外圍屏障。”周邦彥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好一個‘以宋製宋’,好一個‘借刀殺人’。這隻‘蠍’,果然夠毒。”
他心中清楚,這三百人,必然就是那支戰法詭異的神秘部隊。他們控製著棲霞山的核心,也控製著鮑六郎的命脈——他的兒子。
“少帥,我們怎麼辦?”刀十三沉聲問道,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藥囊上。
周邦彥沒有立刻回答。他看著那座被毒霧與殺機籠罩的山,腦海中飛速地運轉著。
強攻,無異於以卵擊石。三百遼國精銳,加上三萬護田隊,足以將他們這區區四人碾成齏粉。
暗殺,更是難如登天。這漫山的毒霧,就是最天然的警戒線,任何潛入者都無所遁形。
這是一個死局。一個為他這個“罪臣”量身定做的,插翅難飛的死局。
“既然他們設下了陷阱,等著我這隻‘飛蛾’去投火。”周邦彥緩緩開口,聲音裡聽不出一絲一毫的畏懼,反而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冷靜,“那我們,就不能從外麵進。”
他轉過頭,看著身後的三位兄弟,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們,要從裡麵,把這把火,點起來。”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那件粗布囚衣,又指了指遠處的棲霞山:“明天一早,我會脫離船隊,從官道上,徒步走向棲霞山。”
“什麼?!”鬼十七失聲驚呼,“少帥,您這是要去自投羅網!”
“對。”周邦彥點了點頭,眼神銳利如刀,“我就是要去自投羅網。我這個被朝廷流放的‘罪臣’,對於鮑六郎和他背後的‘蠍’來說,是一枚極有價值的棋子。他們不會立刻殺我,他們會想利用我,來彰顯他們所謂的‘正義’,來羞辱那個‘拋棄’我的皇帝。”
“他們會把我,‘請’進那座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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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就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他看向石敢當和刀十三:“你們二人,利用漕幫的渠道,潛入應天府,設法聯係上我們潛伏在城中的舊部。我需要你們,在我被‘請’進大營的第三日,在應天府,製造一場不大不小的混亂,吸引護田隊部分兵力下山。”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鬼十七身上:“而你,鬼十七,你的任務最重。”
“我要你,在我進入大營之後,想辦法,找到關押鮑六郎之子的位置。”
“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挖地道也好,扮成他們的夥夫也罷。三日之後,我要你,帶著鮑六郎的兒子,出現在我的麵前。”
“這……”鬼十七的額頭,滲出了冷汗。這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周邦彥看著他,聲音變得無比凝重:“我知道這很難。但這是我們唯一的破局之法。隻有人質被救出,鮑六郎才能真正掙脫枷鎖。也隻有這樣,我才有機會,在那位‘欽差’麵前,撕下他最後的偽裝。”
“記住,我們沒有後援,沒有退路。每一步,都必須踩在刀尖上。”周邦彥深吸一口氣,那股混雜著毒草的瘴氣,似乎也不再那麼令人窒息。
他的眼中,燃起了一簇複仇的火焰,也燃起了一簇,雖死無悔的決絕。
“這一戰,不為朝廷,不為君王。”
“隻為,將那些被蒙蔽的兄弟,從地獄裡,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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