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應天府通往棲霞山的官道上,晨霧彌漫,帶著江南特有的濕冷。
一個身著灰色囚衣的身影,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踽踽獨行。
他身材高大,卻顯得異常單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長發淩亂,麵容憔悴,嘴角甚至帶著一絲乾涸的血跡。那雙曾經銳利如鷹的眼眸,此刻也變得黯淡無光,充滿了落魄與不甘。
正是偽裝後的周邦彥。
他身上的囚衣,是真正的囚衣,從大理寺的死囚身上扒下來的,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黴味和血腥氣。
他臉上的憔悴,也並非全是偽裝,連日來的奔波與心力交瘁,讓他的確疲憊到了極點。
他就像一個真正的、被命運徹底擊垮的敗犬,正一步步地,走向自己被流放的終點。
官道兩旁的林子裡,不時傳來幾聲鳥鳴,卻更襯得四周一片死寂。
周邦彥知道,從他踏上這條路開始,至少有十幾雙眼睛,正從暗處,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他沒有理會,隻是低著頭,繼續麻木地前行。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的道路中央,出現了一道由巨木和鹿角搭成的簡易關卡。
關卡後,十餘名手持長矛、身穿土布衣衫的漢子,正警惕地注視著他。
他們的衣著雖然簡陋,但眼神中的彪悍之氣,卻遠非尋常農夫可比。
他們的胸前,都用紅布,繡著一個歪歪扭扭的“護”字。
護田隊。
看到周邦彥這個形跡可疑的“囚犯”靠近,為首的一名絡腮胡大漢,立刻將手中的長矛一橫,厲聲喝道:“站住!什麼人?!”
周邦彥仿佛被這聲暴喝嚇了一跳,踉蹌著後退了兩步,抬起那張“憔悴”的臉,眼中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驚恐與茫然,沙啞著嗓子道:“官……官爺,我……我是被流放至此的罪臣,奉命,前往應天府報到……”
“罪臣?”那絡腮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中閃過一絲鄙夷和不屑,“應天府如今是我們‘靖難大將軍’說了算!朝廷的狗官,來一個,我們殺一個!”
他說著,身後的幾名護田隊士卒,立刻發出一陣哄笑,手中的長矛,也齊刷刷地對準了周邦彥。
周邦彥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他連連擺手,聲音裡帶著哭腔:“各位好漢饒命,饒命啊!我……我與那些貪官汙吏不是一夥的!我也是被他們陷害的啊!”
他一邊說,一邊“慌不擇路”地從懷中掏出一份皺巴巴的、蓋著官印的文書,正是那份趙佶親筆所書的“流放詔書”。
“各位好漢請看,這是……這是狗皇帝的聖旨,我……我本是河北西路經略使,因得罪了蔡京、高俅那幫奸賊,才被削職為民,流放至此……”
他的表演,堪稱完美。一個被朝堂鬥爭犧牲掉的、心有不甘卻又貪生怕死的落魄官員形象,活靈活現。
那絡腮胡將信將疑地接過文書,他雖不識字,但那鮮紅的傳國玉璽大印,還是認得的。
他身邊一個看似讀過幾天書的年輕人湊上來看了看,隨即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絡腮胡的臉色,立刻變了。他看向周邦彥的眼神,雖然依舊不善,但敵意卻消減了大半。
畢竟,敵人的敵人,就有可能是朋友。
“你說你叫周邦彥?”絡腮胡將文書扔還給他,冷哼一聲,“這名字,倒是有幾分耳熟。”
“是是是,小人就是周邦彥。”周邦彥點頭哈腰,一臉諂媚。
就在這時,從關卡後方的密林中,緩緩走出了一個身影。
那人一身青色道袍,手持一柄拂塵,麵容清瘦,下頜留著一撮山羊胡,臉上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