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門內,斷手法相轉身看向孫必振的神識,叉腰手)說道:“行了,那個忘恩負義的漏鬥我收拾掉了,現在該收拾你了。”
孫必振的神識以六指斷手的姿態蜷縮在純白沙地上,他不敢睜眼看。
好在他沒有眼睛,如果直視法門內的事物,凡人頃刻就會瘋狂,即使是大祭司,也會受其影響。
“活爺,我要是沒記錯,那個科道的道士後來會告誡你,如果斷了左手,就相當於掉了腦袋,是他沒說,還是你沒當回事?”
法相用手撓了撓手,又說:
“現在你的左手連渣都不剩了,就算哥們兒我送你出法門,也隻能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你完了,我也完了,咱爺倆全完蛋!”
法相嘴裡的輩分變個不停,它倒是不在乎孫必振占便宜,時而把孫必振認作活爺,時而和孫必振稱兄道弟,時而和孫必振以父子相稱,看來,在法門裡待久了,它的腦子手)不怎麼正常了。
孫必振的法相蜷縮著祈求道:
“救救我,我害怕……”
法相愣了片刻,歎了口氣,說:
“人都害怕,不是人也會害怕的,你現在知道害怕,早些就不要做傻事啊。”
它叉手頓了一會,又歎了口氣,接著道:
“罷了,這次也有我的不是,誰叫那漏鬥是我放出來的呢?”
法相將神識收入斷手群中,朝無間地獄深處蠕行而去,一邊爬行,一邊解釋道:
“得,現在哥們兒我騰不出手救你了,但我有一個頂厲害的援手,它要是出手,你興許還有救。”
這笑話一點也不好笑,孫必振的神識因此沒有笑,法相卻不樂意了。
“你怎麼不笑啊?笑奉我主,知道嗎?你不笑,我豈不是很沒有麵兒?”
孫必振的神識乾巴巴地笑了幾聲,法相這才滿意,接著解釋道:
“這地界的東西,你一眼都看不得,就連這裡的叫喚,也是能不聽就不聽!可惜咱倆都沒有耳朵,我也不知道怎麼幫你,你自己想辦法。”
神識縮在斷手群中,瑟瑟發抖,過了不知多久,果然傳來了無間地獄中慘絕人寰的嚎叫聲。
咯血的聲音,撕裂的聲音,咒罵聲,咳嗽聲,內臟破裂的聲音,除了這些種種,被重複最多的一個聲音難以用人話形容,事實上,人類的語言還沒發明出這樣肮臟的臟話,甚至無法翻譯,如果硬要用人的語言寫出這句臟話的內容,其發音近似於“xiayarouex”,但人類的聲帶發不出這種聲音。
孫必振的神識大為震撼,他隱約想起,當初他被黃泉司一錘子砸進死門時,黃泉司說的就是這句臟話,出於好奇,他問法相,這句臟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法相一邊撕扯著什麼,一邊解釋,被它撕扯的事物反複念著這句臟話。
“臟話就是臟話,一傳十十傳百,大家都知道這是臟話,但是,xiayarouex,弄我一手……沒人知道究竟是什麼意思。就像‘他媽的’,沒人在乎他媽到底是誰媽,但大家都說他媽的。”
很快,咒罵的聲音停止了,法相繼續深入,周遭傳來了粘膩的刮擦聲,斷手法相似乎在血肉之中掘進,身後傳來邪祟們的嚎叫,但隨著它深入血肉之中,嚎叫聲漸漸變淡了,隻剩下有節奏的撕扯聲。
又過了不知多久,撕扯聲音也停止了,神識感到一股強烈的威壓逼近了,他忙問法相,這是怎麼回事。
“沒事,是我的援手,你把心放手裡,一點毛病沒有。”
斷手群外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似乎是另一個法相走近了。
孫必振的神識無法看到外界,他隻能聽到那法相問候道:
“老五,彆來無恙?”
這聲音不男不女,也沒有抑揚頓挫,分辨不出說話者的性彆,甚至分辨不出說話者的物種。
孫必振的法相“桀桀桀”地笑了三聲,唱了個大喏,這才說正事道:
“兄啊,愚弟我攤上事了,想請你幫個忙。”
“但講無妨。”
法相於是把孫必振的處境簡單說了一遍,解釋完畢,它輕笑幾聲,繼續道:
“我聽二哥提到過,大哥你有法子主動出去,想麻煩大哥你幫我一手,送我的神識到外邊去。”
對方遲疑片刻,言道:“辦法確實是有,但是能不能成,還得看那人的臉色。”
“大哥”停頓片刻,繼續道:
“你把神識給我,我去試試。”
“多謝大哥。”
說罷,斷手法相取出懷裡的神識,遞給了大哥。
交接之時,由於太過好奇,孫必振的神識忍不住偷看了這位所謂的“大哥”一眼,這一看,原來所謂的“大哥”也是一堆斷手。
隻是和孫必振法相的斷手不同,這堆斷手更加猙獰可怖:孫必振法相的斷手好歹是完整的,每一隻手都生有六指,斷口也比較平整。
這位大哥卻不然,它的斷手無一例外都是破碎的,手指數目從一到六無有定數,斷口也深淺不一,每一隻斷手,都好似用冷兵器從人身上劈砍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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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表重視,大哥從身軀裡抽出一隻六根手指都完好的斷手,將孫必振的神識攥在手裡,塞入了體內。
“對了,老五,你記得日子嗎?”
“什麼日子?”
“斷手的日子,位置倒不重要,但要出去,就得有個日子。你仔細想想,日子錯了,可就亂了。”
孫必振的法相緊張地搓起手來。
“呀,這個,我確實記不得了,要不,問問神識?”
大哥於是問神識,“你是什麼日子進來這裡的,你還記得嗎?”
孫必振在無光地獄裡待了好幾天了,無光地獄裡沒有日夜之分,很容易喪失時間感,孫必振也不例外。他想了想,報了個大概的日子:
“二零零九年九月三十一號。”
年份倒是正確的,可惜,月份早了一個月。
大哥也沒有多問,它“嗯”了一聲,帶著孫必振的神識,朝無間地獄最深處遁去。
過了不知多久,神識聽到了一陣雜亂無章的音樂聲,又聽到一陣掌聲。
掌聲結束後,一人推開了大門,隨著“吱呀”一聲,從門後湧出一股酸楚的氣味。
那人走了過來,問候道:“夏侯嬰,好久不見,怎麼有空上這來?”
“來找你,當然是攤上事了,想拜托你像上次那樣給我開個後門。”
孫必振的神識透過指縫偷看和大哥說話的人,隱約看到一名沒有五官的人。
看來這人的臉色並不好看,字麵意義上的不好看。
“哦?這次又攤上什麼事了?汝陰侯總不能老是斷胳膊斷腿吧?”
“這可不好說……欸,扯遠了,其實是舞台上出了點亂子。”
無臉人扶著門,漫不經心地問夏侯嬰:“舞台上出了亂子,你應該找導演,次一點也該找編劇,找我一個小場記做什麼?”
夏侯嬰聳手肩)攤手:“出事的就是導演。”
“編劇呢?編劇乾嘛去了?”
“這不是自編自導的一出戲嘛。”夏侯嬰無奈道。
“哪一出?”無臉場記仍不在意。
“就……我實話給你說,”夏侯嬰壓低聲音道,“不是我的事,我是替我五弟來的,需要出去一趟,把他的神識送到身子那裡。”
“你五弟?你是說,討了個鮫人媳婦的那個?”
夏侯嬰點點手頭),“是,就是他。”
“不認識,這個忙我幫不了。”
夏侯嬰在漢王手底下混過,心思縝密,他知道,後半句話不重要,重要的是前半句,“不認識”這三個字說明了一切。
無臉場記轉身要走,夏侯嬰趕緊拽住他的肩膀。
“欸,彆嘛,這個好商量,你幫他這一次,你們不就認識了嗎?”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大家都是一個老板手下做事的,幫個忙理所應當,但他甚至不願意親自來,我怎麼好意思高攀這樣的大角色呢?”
夏侯嬰明白了,對方不是不想幫忙,而是不喜歡這種求人辦事卻不親自露臉的態度。
雖說這事不是孫必振法相的錯,隻要讓他親自來一趟就行了,但夏侯嬰卻有自己的小九九,要是讓孫必振法相親自來,他的算盤可就打不響了。
無間地獄裡,實力不是一切,更多的還是人情世故,夏侯嬰在這方麵要比孫必振法相強得多,他趕忙解釋道:“誤會,誤會了。”
“誤會什麼了?他有什麼不能親自來的理由?”
這句話看似是個簡單的問句,其實是個陷阱:無論編出什麼樣的理由,沒親自來畢竟理虧於人,就算再怎麼辯解也無濟於事。
但夏侯嬰也不是省油的燈,他知道無論如何不能回答這個問題,於是繞開話題道:
“欸,我不是說這個,我說讓你們認識,不是讓你和他認識,我說的是讓你的主子,和他的主子,認識。”
這話把無臉場記繞暈了,他撓撓無有五官的腦袋,問夏侯嬰:“讓我倆的主子認識?”
“對嘍,就是如此,你想啊,假如說,你的主子和他的主子事先認識,那他的忙,你有道理不幫嗎?”
“如果是這樣,那沒有道理不幫,可是……”
無臉場記本想說“我們的主子並不認識”,但夏侯嬰及時打斷道:“你今天幫他這個忙,我替他做主,讓你倆的主子認識!”
無臉場記有些發懵,但夏侯嬰沒有給無臉場記時間思考,沒等對方追問,他搶先吹道:
“不對,認識這樣的交情都嫌淺了,得是那過命的交情!你想啊,你今天救他,是為了讓他昨天救你,這不是很淺顯、很樸素的道理嗎?”
夏侯嬰本沒有這樣的權柄替孫必振做主,奈何他說的話,都被他懷裡的孫必振聽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