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尚未散儘,阿風便已勒緊馬韁。棗紅馬噴出一團團乳白色的鼻息,在薄霧中凝成半透明的氣泡。少年的指尖輕輕摩挲著韁繩上嵌著的綠鬆石珠,那是母親在他離家時嵌入的護身符,此刻正沾染著渭水兩岸清晨特有的濕潤。
"巍巍廆山,果真名不虛傳。"他輕聲讚歎著,讓棗紅馬沿著碎石小徑緩緩前行。陽光穿透雲層的縫隙,在山穀間投下細碎的光斑,那些尚未消融的雪水在石壁上凝成晶瑩的冰掛,隨著晨風輕輕搖曳,發出清脆的叮咚聲。
當穿過一道狹窄的山坳時,阿風突然勒住韁繩。西北方的山穀中,晨光正穿透林間薄霧,為整片雚穀披上金色的輕紗。千百株柳樹如列隊的衛兵般挺立,它們的枝條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泛著新生的嫩綠。夾雜其間的楮樹則顯得更為挺拔,灰褐色的樹皮上布滿歲月的紋理,枝頭新綻的芽苞正在晨光中萌發。
棗紅馬似乎也被這景色打動,低低嘶鳴著踩碎晨露。阿風翻身下馬,任由韁繩鬆垮地垂在鞍橋上。他輕輕踏在鋪滿落葉的小徑上,每一步都驚起細小的塵埃。那些紙莎草編織的樹冠下,露珠正沿著葉片的紋路滑落,在泥土上砸出細小的坑窪。
突然,一聲清越的鳥鳴劃破靜謐。那聲音帶著山林間特有的空靈,既不像山雞那般粗獷,也無畫眉的婉轉,卻自有一種攝人心魄的力量。阿風下意識地抬手遮住刺眼的晨光,隻見一隻通體赤紅的鳥兒正棲息在楮樹的高枝上。它那青碧色的喙尖輕觸著新生的嫩芽,尾羽在晨風中舒展開來,竟如火焰般在光影中躍動。
"鴒?!"少年脫口而出,心臟在胸腔裡劇烈跳動。書中描述的場景突然鮮活起來——這種隻在《山海經》中出現過的神鳥,傳說能驅散噩夢,帶來祥瑞。阿風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掛著的竹筒,那是裝著祖傳藥粉的容器,此刻卻空無一物。
他屏住呼吸,緩緩向前挪動腳步。棗紅馬似乎感應到主人的專注,主動退回樹蔭深處。阿風的腳步輕得仿佛融入了風中,每一步都在計算著與目標的距離。十步,八步,五步……當他終於可以清晰地看到鴒?爪下的樹皮紋理時,那隻神鳥突然振翅而起。
赤色的羽翼刮起一陣旋風,將阿風鬢邊的頭發吹得淩亂。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抓,指尖卻隻觸到一縷虛無的風。鳥兒在空中盤旋兩圈,發出一聲悠長的啼鳴,那聲音竟帶著某種催眠的韻律。
"彆走!"阿風情不自禁地喊出聲來,轉身奔向棗紅馬。馬鬃在奔跑中飛揚成烈焰,少年的影子被晨光拉得老長。他們在山穀間穿梭,馬蹄聲與鳥鳴交織成奇異的樂章。當阿風繞過那塊巨大的赭石時,卻發現神鳥已停在溪邊的岩石上,正低頭啄食著什麼。
交觴溪水在陽光下泛著藍寶石般的光澤,溪底的卵石清晰可見。阿風伏在馬背上觀察片刻,忽然發現溪邊的青苔上布滿了細小的爪印。他翻身下馬,順著痕跡來到溪邊,卻見那隻鴒?正用喙尖輕觸水麵,仿佛在與溪底的遊魚對話。
少年屏住呼吸,從懷中取出母親縫製的繡囊。五色絲線編織的網袋在晨光中閃爍著柔和的光澤,這是他準備捕捉蝴蝶的工具。他輕輕抖開網袋,讓絲線在空氣中舒展成完美的弧度。當神鳥再次振翅時,網袋在棗紅馬的助力下,如彩虹般劃過虛空。
隻聽"嗖"的一聲輕響,網袋精準地罩住了神鳥的尾羽。阿風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膛,他迅速收攏網口,卻感到一股強大力量自網中傳來。繡囊突然變得熾熱無比,五色絲線在高溫下迅速碳化,化作灰燼隨風飄散。
"啊!"少年驚呼著鬆開雙手,繡囊在半空中解體,赤紅的羽毛如火花般四散飛濺。神鳥發出一聲清越的長鳴,振翅衝向雲霄。阿風呆立原地,看著那隻逐漸縮小的身影,直到它成為天際的一點朱紅。
太陽已攀上山巔,山穀間的霧氣漸漸散去。阿風牽著棗紅馬來到溪邊,溪水在暖陽下泛起粼粼波光。他蹲下身,讓雙手浸入清涼的溪水中,指尖立刻傳來陣陣刺痛——那些被繡囊灼傷的皮膚正泛著紅腫。
"真是愚蠢啊。"他自嘲地苦笑,想起書中記載的捕鳥方法:真正的神物豈是凡俗之物可拘?阿風將山泉掬起潑在臉上,冰涼的水珠順著臉頰滑落,讓他瞬間清醒許多。
當他在溪邊發現那塊青碧色的石頭時,已是正午時分。棗紅馬正在一旁啃食著青草,馬蹄邊散落著幾朵野雛菊。阿風蹲下身仔細端詳——那石頭形似鴿卵,表麵布滿細密的螺紋,在陽光下泛著幽幽的光。
"難道這就是雚穀所產的瓀琈之玉?"他輕輕摩挲著石頭,粗糙的表麵傳來奇異的溫熱。傳說這種玉石能通靈性,尋常刀劍無法傷其分毫。阿風從靴中抽出短刃,刀鋒所至之處,石頭竟如泥般被切割開來,切麵露出珠光寶氣的內裡。
"原來真正的寶物藏在表象之下。"少年將半塊玉石放入懷中的布囊,另半塊則投入溪水。看著玉石順著溪流漂向遠方,他突然明白:昨日執著於捕捉神鳥,恰似妄圖用凡網捕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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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給山穀披上金色的外衣時,阿風已在陰坡找到了俞隨之水的源頭。這條溪流與交觴溪截然不同,水色深沉如墨,水麵飄著薄薄的冰晶。他俯身飲水,舌尖竟嘗到淡淡的甜味。
夜幕降臨得比我預想中更快。阿風在兩溪交彙處的平緩地帶紮營,篝火在夜風中跳躍,映出他疲憊卻興奮的麵容。棗紅馬被鬆散地拴在樹旁,偶爾發出滿足的咀嚼聲。
帳篷外,風穿過林間發出呼嘯,偶爾有夜行動物的嘶鳴劃破寂靜。阿風躺在睡袋裡,盯著頭頂的帳布出神。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懷中的半塊玉石,溫熱的觸感讓他漸漸放鬆。
夢境如潮水般湧來。他仿佛再次置身雚穀,那隻赤紅的鴒?正站在觸手可及的枝頭。這次神鳥並未飛走,反而展開尾羽,幻化出五彩的光輪。阿風突然發現,自己竟站在雲端,俯瞰著整座廆山——陽坡的交觴溪如藍寶石腰帶,陰坡的俞隨之水似黑瑪瑙項鏈,兩條溪流在山腳交彙,彙入遠方波光粼粼的洛水。
"阿風。"一個空靈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帶著溪水的清涼與玉石的溫潤。少年睜開眼,卻發現自己正漂浮在雲端,俯瞰著整座廆山。山脈的輪廓在月光下變得柔和,似是遠古神靈沉睡的麵龐。
"你看見了嗎?"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帶著某種邀約的意味。少年順著聲音望去,隻見那隻赤紅的鴒?正站在雲的邊緣,尾羽幻化成絢麗的光帶,在夜空中織出奇異的圖案。
"看見什麼?"阿風試圖開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在雲層間回蕩,帶著某種不屬於凡人的空靈。
"看見山的靈魂。"神鳥振翅而起,帶動的氣流將少年卷入雲層深處。他們在夜空中盤旋上升,阿風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變得輕盈無比,甚至能清楚地看見山間的每一棵樹、每一條溪流。
當第一縷晨光穿透雲層時,少年重重地落在鬆軟的草地上。棗紅馬正用濕冷的鼻子拱著他的臉頰,馬鬃上掛著晶瑩的露珠。阿風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懷中的玉石依然溫熱如初。
"原來昨夜並非夢境。"他輕撫玉石,突然發現表麵竟多了道淺淺的裂痕,裂縫中隱約透出淡淡的藍光。少年將玉石貼近耳邊,竟聽見細微的水流聲——正是交觴溪與俞隨之水交彙時特有的韻律。
太陽完全升起時,阿風已將昨夜的奇遇整理成卷軸,係在馬鞍旁的行囊裡。他跨上棗紅馬,任由韁繩鬆垮地垂著,任由馬兒順著山勢向未知的方向行進。
當他們穿過一片低矮的灌木叢時,少年突然勒住韁繩。前方的巨石上,那隻赤紅的鴒?正用喙尖輕啄著石縫中的苔蘚。它抬頭看見阿風,眼中掠過一絲詫異,隨即低下頭繼續覓食。
"多謝指引。"阿風輕聲說道,從懷中取出半塊玉石輕輕放在地上。神鳥似乎察覺到什麼,抬起頭凝視著少年。阿風向它招了招手,轉身繼續前行。
山穀間回蕩著棗紅馬清脆的蹄聲,偶爾混合著神鳥的鳴叫。阿風突然發現,自己的影子在晨光中拉得很長很長,仿佛與身後的山林融為一體。而那半塊玉石,在陽光下正漸漸變得透明,裡麵流動的,恰似交觴溪與俞隨之水交彙時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