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風勒住韁繩時，棗紅馬風影的前蹄正踏碎一片薄霜。晨霧繚繞的半石山隱在黛青色天幕下，山腰纏繞的流雲如同神女遺落的綃紗。他鬆開馬鞍上的鹿皮水囊，仰頭飲下最後一口山泉水——自大苦山向東疾馳七十裡，終於趕在日出前抵達這處秘境。
山腳下歪斜的石碑刻著蝌蚪狀的古篆，青苔覆蓋的"半石"二字隱約可辨。阿風將風影拴在碑旁的老槐樹上，解下包袱時，一枚青銅羅盤從縫隙滑落。指針在磁石影響下瘋轉三圈，最後死死釘向山頂方向。
初登山路的碎石間生著赤色地衣，每一步都像踩在燃燒的絨毯上。阿風俯身觸摸那些鮮紅脈絡，指尖傳來細微震顫，仿佛整座山是某種沉睡巨獸的脊背。轉過第三個山坳時，他猝不及防撞進一片紅光——數十株丈餘高的赤草在晨風中搖曳，每片葉尖都墜著琉璃般的露珠。
"當心雷火！"蒼老的喝止聲驚得阿風縮回探出的手。采藥老者從朱草叢中直起身，鬥笠邊緣垂下的藥葫蘆叮當作響，"這是嘉榮草，葉上凝的是天雷精魄。"老人摘下片葉子擲向空中，刹那間雲層翻滾，一道紫電劈在葉片炸成金粉。
老者笑著看阿風踉蹌後退："每月朔日采其花蕊服下，可避雷霆百日。你小子倒是趕巧。"他忽然噤聲望向北麓，那裡騰起的黑雲正吞噬朝霞。風裡捎來若有若無的腥氣，驚起滿山寒鴉。
來需之水在南麓鋪開銀練時，阿風正跪在河邊清洗灼傷的掌心。水麵忽然漾起細密漣漪，成群銀魚自深潭浮出，鱗片折射的虹光在水底織成迷離幻境。這些鯽魚模樣的生靈通體布滿玄奧紋路，尾鰭擺動時帶起細碎晶塵。
"鯩魚現，夢魘散。"昨日客棧老板的話突然浮現。阿風摸出備好的蛛絲網，卻見魚群倏地散開，水麵倒影裡赫然映出北麓翻湧的黑霧。某種低頻率的震動順著河水傳來，震得他懷中羅盤嗡嗡作響。
北麓合水河畔的景象讓阿風寒毛倒豎。原本碧青的河水正被墨色浸染，死魚白肚朝天漂滿河灣。暗流中有青紅斑紋閃爍，數條?魚躍出水麵，紅尾甩出的水珠竟在半空凝成血玉般的晶體。阿風剛要伸手去接，對岸傳來撕心裂肺的呼救。
小岩大半個身子陷在沼澤裡，黑泥已漫到胸口。少年脖頸青筋暴起，懷中緊抱的草藥筐正在下陷。"彆動！"阿風抽出腰間繩索甩過去，繩頭銅鉤卻差半尺夠不著。沼澤突然沸騰般冒出氣泡，淤泥裡伸出白骨狀的枯枝纏向少年咽喉。
河中的?魚群突然發狂般躍上岸，上百條青紅斑紋的飛魚撞向枯枝。被擊中的枝條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叫，縮回泥沼深處。阿風趁機擲出匕首釘住繩鉤，將嗆咳不止的小岩拖到岩岸時，發現少年腳踝留著五道紫黑指印。
"是沼母..."小岩咳出泥漿，顫抖著翻開隨身圖譜。泛黃的紙頁上畫著類人怪物，注釋寫道："半石北麓有沼，孕陰毒之氣，化形攝魂。"阿風撕開衣擺為他包紮，瞥見河中?魚正首尾相銜組成圓陣，紅尾拍打節奏竟暗合心跳頻率。
暮色降臨時，合水河變成了陰陽戰場。?魚群在墨色毒潮中築起流動長城，青紋隨水流明滅如呼吸燈。阿風握著浸過鯩魚血的短刀，看小岩將嘉榮草灰撒入漩渦中心。當第一縷月光穿透烏雲，領頭的巨?突然躍向高空，珊瑚狀觸須迸發的青光與月華相撞，爆出漫天星火。
河底傳來岩石崩裂的轟鳴，刻滿符咒的贔屭石碑破水而出。碑文記載著驚世秘辛——半石山實為刑天指骨所化，山中萬物皆是上古戰神精血滋養。如今封印鬆動的裂痕，正隨著毒瘴蔓延悄然擴張。
"快把鯩魚鱗撒進陣眼！"小岩的喊聲撕開雨幕。阿風揚手拋出鱗片，鏡麵般的銀鱗在雷光中組成北鬥陣型。?魚群化作青紅交織的颶風，裹挾著淨化後的河水衝向北麓山體。地動山搖間，兩道血色瀑布從山巔奔湧而下，在穀底交彙成巨大的太極圖騰。
子夜時分，半石山歸於沉寂。幸存的?魚隻剩零星幾條，它們繞著阿風的手腕遊弋三圈，沉入合水前吐出晶瑩的魚卵。小岩將卵小心收進玉瓶："爺爺說這是陰陽魚的謝禮，能解百毒。"
下山途中，阿風回望半石山。月光為山體鍍上銀邊，那些白日裡赤紅的嘉榮草，此刻正流轉著幽藍熒光。風影的嘶鳴自山腳傳來，他摸了摸懷中微微發燙的贔屭碑拓片，知道這場冒險不過是揭開上古秘辛的扉頁。
東方既白時，一滴冰涼的露水墜在阿風眉心。他想起老者臨彆時的贈言："半石山的東西，帶得走形，帶不走魂。"胯下的風影突然人立而起，馬瞳裡映出山巔掠過的巨大陰影——那展開的羽翼遮天蔽日，分明是圖譜首頁描繪的雷澤神鳥。
晨露未曦的山道上，阿風攥緊了韁繩。風影的鬃毛間跳躍著細碎電光——自昨夜見過雷澤神鳥，這匹棗紅馬便顯出異象。鞍袋裡的贔屭碑拓片隔著牛皮發熱，燙得他後腰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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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風哥！"小岩的喊聲混著金石相擊之音。少年從岩縫鑽出時，腰間新佩的魚卵玉瓶叮咚作響，"西坡的嘉榮草全開了！"
順著他的指向望去，整片山崖仿佛在燃燒。赤色花海逆風狂舞，花蕊迸發的金粉在雲端聚成漩渦。阿風懷中的青銅羅盤突然裂開表蓋，指針化作遊龍虛影，直指花海深處。
他們撥開蛇形藤蔓時，岩壁傳來擂鼓般的心跳聲。十丈高的朱色花株間，赫然立著半截殘碑，碑文與拓片上的符咒同源。小岩的鹿皮靴剛踏進碑前三尺，地表突然浮出萬千雷紋，藍紫色電弧順著嘉榮草根係流竄。
"退後！"阿風扯住小岩的後領。最後一縷金粉被漩渦吞噬的刹那，九道天雷轟然劈落。嘉榮草在雷火中舒展枝葉，葉片脈絡亮如熔岩，竟將雷霆儘數吸納。花海中心緩緩升起玉白之物——那竟是一截指骨，關節處纏繞著青銅鎖鏈。
風影突然發出龍吟般的長嘶。阿風轉頭望去，棗紅馬雙目赤金，額間凸起寸許骨角。它揚蹄踏碎石板，露出底下森森鱗甲：整座西坡的地麵，原是巨龍遺骸所化！
指骨與龍骸共鳴的瞬間，阿風腰間的拓片騰空而起。玉白指骨突然暴長，化作橫貫天地的巨指按向山脊。雲層中傳來鎖鏈崩斷的脆響，遮天羽翼掀起的颶風裡，雷澤神鳥的真容終於顯現：其翼若垂天之雲，每一片翎羽都躍動著雷紋，鳥喙叼著半截青銅鏈，鏈尾沒入刑天指骨的髓腔。
"原來贔屭碑鎮的是這個..."小岩顫抖著翻開圖譜新頁。泛黃的紙麵上，刑天舞乾戚的畫像正被血霧侵蝕，注釋文字扭曲成咒語："戰神指骨化山嶽，雷鳥銜鎖鎮怨魂。"
神鳥忽然俯衝而下，翼展掀起的罡風削平半片山崖。阿風懷中的鯩魚鱗自主飛旋，結成光幕擋住飛濺的碎石。指骨突然調轉方向，朝他們所在的位置戳來，青銅鎖鏈上浮現出密密麻麻的怨靈麵孔。
"接住！"小岩拋來玉瓶。陰陽魚卵入手的刹那，阿風福至心靈，將魚卵按向灼熱的拓片。卵殼裂開的清響中，兩條半透明的?魚幻影遊出，首尾相銜化作太極印，正正迎上刑天指骨。
指骨懸停在太極印前寸許，怨靈尖嘯化作嗚咽。雷澤神鳥的翎羽垂落三根，分彆插入阿風、小岩與風影的眉心。浩瀚神念灌入識海：八百年前戰神殘魂蘇醒，雷鳥以身為鎖將其鎮壓，如今封印將潰，需尋齊三件聖物重固結界。
第一根翎羽指向南麓來需水。當他們奔至河灣，卻見鯩魚群正托著一具水晶棺浮出水麵。棺中女子身著羽衣，掌心捧著的正是第二件聖物——半枚青銅指環。小岩頸間魚卵玉瓶突然炸裂，陰陽魚精魄沒入指環缺口，河底升起三十六尊石俑，擺出上古迎神陣。
風影的龍角在陣眼處綻放青光時，阿風聽見雲間傳來刑天的歎息。神鳥銜來最後一物：半片染血的青銅戚。當殘兵與指環相合，刑天指骨轟然崩解，化作赤色光雨滋養山川。雷澤神鳥清啼三聲，振翅沒入朝霞，羽尖滴落的血珠在阿風掌心凝成朱砂痣。
正午時分，阿風策馬行至山口。懷中的拓片已化為齏粉，小岩贈的魚卵卻在布袋裡發出心跳般的搏動。他回首望去，半石山的嘉榮草褪儘赤色，漫山蒼翠中，隱約有新生的?魚在雲影間遊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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