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踏碎晨光,阿風輕撫風影頸側濃密的鬃毛,棗紅馬昂首噴出團團白氣,仿佛在應和主人心中那團永不熄滅的火焰。三年了,足跡踏遍北地的莽莽雪原,西陲的孤寂大漠,風霜刻入眉間,也淬煉了他的筋骨。此刻,東南二百裡外那座聲名奇詭的琴鼓山,宛如一塊巨大的磁石,牢牢吸住了他的心魄——傳說中奇珍異獸棲息之地,更有上古仙人遺澤深藏,此等秘境,豈能錯過?風影似乎也感受到主人胸中激蕩,四蹄翻飛,載著阿風,如一道赤色流火,掠過蜿蜒河流,掠過平原村落,朝著那片蔥鬱山影疾馳而去。
距離愈近,那山愈發顯出不凡氣象。層巒疊嶂,遠望如潑灑開去的巨大翡翠,濃綠得幾乎要流淌下來。更奇異的,是那拂過林梢的山風,非是尋常呼嘯嗚咽,竟隱隱交織成一種宏大而奇特的聲響——時而如低沉舒緩的鼓點,自大地深處隱隱傳來,撼人心魄;時而又似無數根無形的琴弦被風之手同時撥動,清越悠揚,叮咚琤琮,彙成一片無始無終的天籟樂章。這奇異的聲浪在天地間回蕩,仿佛整座山巒都在以它獨有的語言,迎迓這位遠道而來的探秘者。風影竟也緩下步子,耳朵警覺地轉動著,聆聽這來自大山的問候。
阿風翻身下鞍,拍了拍風影的脖頸:“老夥計,進山了,當心腳下。”一人一馬,踏入了琴鼓山的懷抱。林中光線斑駁陸離,空氣裡彌漫著草木特有的濕潤芬芳與難以言喻的古老氣息。樹木種類繁多得令人驚歎,遠非尋常山嶺可比。粗壯高大的柞樹虯枝盤結,樹皮如曆經滄桑的鱗甲;挺拔的穀樹直指青天,葉片寬闊如掌;更有椒樹獨特的辛香和柘樹堅韌的枝條交錯其間,編織成一張古老而繁密的巨網。阿風在一棵尤其粗壯的柞樹下駐足,掌心撫過它溝壑縱橫的樹乾,那粗糙而堅硬的觸感,帶著時間的厚重與沉默的力量直抵心底,仿佛在無聲講述著這片山林亙古的守候。
腳下的山路漸趨崎嶇,陽光透過濃密枝葉的間隙篩落,點點光斑跳躍。阿風的目光忽然被地麵吸引——散落其間的白色石頭,在光線下閃爍著溫潤柔和的瑩光,純淨得不染塵埃。“白瑉!”他低聲驚歎,俯身拾起一塊。入手微涼細膩,那光仿佛是從石頭內部透出來的,帶著一種安撫心神的寧靜力量。再往前行,一條清冽的山溪自穀中蜿蜒而出,水底鋪滿了被經年累月衝刷磨洗得渾圓光滑的卵石,在溪水的浸潤下,每一顆都泛著玉石般溫潤內斂的光澤,這便是古籍記載的“洗石”了。溪水叮咚,與山風奏響的琴鼓之聲應和,更添幾分空靈。
正沉浸於這山野的饋贈,右側的灌木叢猛地一陣劇烈晃動,枝葉嘩啦作響。阿風瞬間警覺,右手閃電般按上腰間佩劍冰涼的劍柄,風影也發出一聲低沉的嘶鳴,不安地刨著蹄下的泥土。隻見一頭鬃毛如鋼針般豎起的凶猛野豬,瞪著血紅小眼,轟然衝出草叢!它身後,竟慌慌張張跟著幾隻受驚的幼鹿,纖細的腿腳在亂石間跳躍奔逃。這奇特的組合令阿風緊繃的神經稍緩,一絲笑意浮上嘴角:“果然名不虛傳!”他剛欲舉步靠近觀察,一聲低沉、渾厚、仿佛來自洪荒深處的吼聲,陡然從不遠處的密林深處震蕩開來,帶著令人心悸的威嚴,瞬間壓過了風聲、溪聲、鳥鳴聲,甚至連那無處不在的琴鼓妙音都為之一滯。
阿風心下一凜,循聲悄然潛行,撥開層層疊疊的枝葉。眼前豁然開朗的林間空地上,一頭巨獸正緩緩踱步。它通體覆蓋著厚如鎧甲的雪白皮膚,在斑駁的光影下仿佛披著流動的月光。粗壯的四肢如同四根巨柱,每一步踏下,地麵都傳來沉穩的微震。最醒目的是它額前那根粗壯、潔白、仿佛由玉石雕琢而成的獨角,在幽暗的林間閃爍著冷峻而高貴的光澤——一頭傳說中的白犀!它巨大的頭顱微微昂起,仿佛在無聲地巡視著自己的古老疆域,一種源自血脈的威嚴彌漫開來,周遭的空氣都為之凝滯。
阿風屏息凝神,藏身樹後,目光灼灼,生怕錯過這神獸的一舉一動。就在這幾乎令人窒息的寂靜中,頭頂上方濃密的樹冠裡,陡然響起一陣極其輕微的“撲棱”聲!一道黑影快如鬼魅,無聲無息地俯衝而下,穩穩落在白犀寬闊如岩石般的脊背上。那是一隻體型頗大的鳥,羽色漆黑如最深的夜,毫無雜色,唯有一雙眼睛,在暗影裡閃爍著令人心頭發寒的、淬毒般的幽綠光芒。它的喙短而銳利,帶著一抹陰冷的鉤。阿風渾身的血液似乎瞬間凍結——“鴆鳥!”這念頭如冰錐刺入腦海。他曾在某部殘破的《異獸誌》中見過模糊記載:鴆鳥,其羽劇毒,其喙劇毒,其鳴聲亦能傷人神魂,乃世間至毒之物!
那鴆鳥落在白犀背上,竟似極其熟稔,它用那陰森的綠眼珠冷冷地掃視著四周,仿佛在替這神獸警戒。突然,它的頭顱猛地轉向阿風藏身的方向,仿佛隔著枝葉已然鎖定了窺探者!刺耳的“呷——呷——”厲嘯猝然爆發!那聲音尖利得如同無數鋼針瞬間刺穿耳膜,直貫腦髓!阿風隻覺得眼前猛地一黑,隨即天旋地轉,一股難以遏製的惡心從胃裡翻湧上來,四肢百骸的力量仿佛被瞬間抽空,身體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幾乎要軟倒在地。鴆毒!是鴆鳥的毒音!他心中警鈴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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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眩暈與惡心。阿風用儘最後一絲清醒的意誌,顫抖的手指探入懷中,摸索到一個硬硬的瓷瓶。拔開瓶塞,一股辛辣苦澀的氣息衝入鼻腔。他顧不得許多,將瓶中僅存的一顆赤紅藥丸猛地倒入口中,強忍著乾嘔的欲望,硬生生咽下。這是遠行前,一位以解毒聞名的老藥師鄭重交予他的保命之物,據說能克製百毒,此刻成了唯一的指望。藥丸入腹,一股灼熱的氣流迅速擴散開來,與腦中那冰寒刺骨的眩暈感猛烈交鋒。他背靠樹乾,大口喘息,冷汗瞬間浸透了內衫,緊緊盯著那白犀背上的黑色死神。
鴆鳥的幽綠目光如同附骨之疽,牢牢鎖在他藏身的樹叢方向。那刺穿耳膜的“呷呷”聲又起,比先前更添了幾分森然的殺意。白犀似乎也被背上夥伴的異樣驚動,巨大的頭顱緩緩轉向這邊,那根玉色的獨角在陰影中微微調整了角度,無形的壓迫感如巨石般驟然壓下,空氣都變得粘稠起來!阿風的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如擂鼓,握著劍柄的手心滿是冰冷的汗。他不敢輕動,隻能強運內息,竭力催發藥力,與鴆毒抗衡,每一秒都漫長得如同在刀鋒上煎熬。冷汗順著鬢角滑落,滴在枯葉上,發出微不可聞的輕響,在這死寂的對峙中卻顯得格外清晰。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那鴆鳥忽然又發出一串急促而高亢的尖鳴,白犀龐大的身軀微微一震,竟不再理會這邊,調轉方向,邁著沉重而穩健的步伐,馱著那隻劇毒的黑鳥,緩緩沒入另一側更加幽暗深邃的原始密林之中。沉重的腳步聲和鴆鳥偶爾的嘶鳴漸行漸遠,最終被林海的濤聲徹底吞沒。致命的威壓驟然消失。
阿風緊繃的神經驟然鬆弛,仿佛被抽掉了脊骨,身體順著樹乾無力地滑坐在地。他劇烈地喘息著,胸口如同風箱般起伏,冷汗已浸透重衣,貼在後背一片冰涼。方才鴆鳥那蝕骨魔音留下的暈眩與刺痛,仍在腦髓深處隱隱作祟,藥力化開的暖流與殘毒帶來的陰寒,在四肢百骸中纏鬥不休。他閉上眼,努力調勻呼吸,試圖重新凝聚被那驚魂一刻震散的內息。
“哼,不知死活!”
一個冰冷、毫無起伏的聲音,如同鬼魅般毫無征兆地在阿風頭頂炸響!
他悚然一驚,汗毛倒豎,猛地睜眼抬頭。隻見前方一株古樹虯結的粗枝上,不知何時竟悄無聲息地立著一個黑衣人!那人從頭到腳裹在如墨染的夜行衣中,臉上覆著同樣漆黑的麵巾,隻露出一雙眼睛——那眼神銳利如鷹隼,卻又空洞冰冷,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毫無情感地俯視著他。此人仿佛與這幽暗森林的陰影融為了一體,若非他主動出聲,阿風根本無從察覺。
阿風強撐著樹乾站起,右手再次牢牢握緊了佩劍劍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強迫自己迎上那雙冰冷的眼睛,聲音帶著一絲激鬥後的沙啞,卻依舊穩定:“閣下何人?為何在此?”
黑衣人並未回答,身形如一片失去重量的黑羽,從高高的樹枝上飄然落下,落地時竟悄無聲息,點塵不驚。他冷冷地開口,聲音如同磨砂:“琴鼓山自有靈性,非汝等凡俗外人可擅入之地。”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落,寒氣逼人。
阿風壓下翻騰的氣血,挺直脊背,目光毫不退縮:“在下阿風,遊曆四方,隻為訪山尋奇,探天地造化之妙,並無半分惡意侵擾之心。”
“訪山尋奇?”黑衣人鼻腔裡發出一聲極輕的嗤笑,那冰冷的目光掃過阿風蒼白汗濕的臉,似乎在嘲弄他的狼狽,“巧言令色!此山所藏,乃驚天動地之秘,豈容外人窺探?速速退去,尚可保全性命。否則……”他話語微頓,一股無形的殺氣驟然彌漫開來,四周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連蟲鳴都噤若寒蟬,“休怪此地多添一具枯骨!”那“枯骨”二字,被他咬得格外陰寒徹骨。
阿風的心猛地一沉。黑衣人話中透出的決絕與守護之意,非但沒有嚇退他,反而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了更深更烈的探索欲望。是什麼秘密值得如此森嚴戒備?與那白犀、鴆鳥有關?還是與山中那奇異的琴鼓之聲相連?他深吸一口氣,將殘存的鴆毒帶來的不適強行壓下,眼神變得如磐石般堅定:“天地之秘,有緣者得之。我既已至此,斷無空手而回之理!這山中奧妙,我阿風今日,探定了!”
“冥頑不靈!”黑衣人眼中最後一絲耐性徹底消失,寒光暴射!話音未落,他身形已如一道撕裂陰影的黑色閃電,驟然發動!沒有多餘的動作,腰間一抹寒光乍現,那是一柄樣式奇古、刃身狹窄卻閃著幽藍暗芒的匕首,帶著刺骨的陰風,直取阿風咽喉!速度快得隻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
“來得好!”阿風低喝一聲,精神高度凝聚,方才的虛弱仿佛被這逼命的殺機瞬間驅散。他手腕一抖,“鏘啷”一聲龍吟,腰間佩劍應聲出鞘,劍身如一泓流動的秋水,在昏暗林間劃出一道清亮的光弧。他側身、擰腰、沉肩,動作一氣嗬成,劍鋒精準無比地斜削向對方持匕的手腕,攻守轉換隻在電光石火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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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清脆刺耳的金鐵交鳴聲在林間炸響!火星四濺!
黑衣人手腕一翻,匕首以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格開劍鋒,幽藍的刃光順勢毒蛇般貼劍反撩,直削阿風持劍的手指!招式狠辣陰毒,顯然浸淫此道多年。阿風劍勢圓轉,化削為絞,劍身如靈蛇纏棍,試圖絞飛對方匕首。兩人身影在狹窄的林間空地上乍合乍分,兔起鶻落。黑衣人身法詭異飄忽,如同鬼影附形,匕首翻飛,專攻要害,幽藍的刃光織成一張致命的網。阿風則劍走輕靈,步法沉穩,將一套“流雲拂柳劍”使得密不透風,劍光時而如流雲舒卷,化解對方淩厲攻勢,時而又如疾風驟雨,反守為攻,直刺要害。
刀光劍影,勁風激蕩,卷起地上枯葉盤旋飛舞。兩人俱是高手,一時間劍影匕光交錯碰撞,叮當之聲不絕於耳,竟鬥了個旗鼓相當,難分軒輊。汗水再次從阿風額角滲出,鴆毒殘留的暈眩感在劇烈的運動下隱隱有複燃之勢,每一次格擋都震得他手臂發麻。黑衣人眼中也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異,顯然沒料到這看似中毒的青年劍術竟如此精湛。
就在兩人身影再次交錯,招式用老,新力未生之際——
“唏律律——!”
一直緊張徘徊在戰圈之外的風影,突然爆發出高亢入雲的長嘶!那嘶鳴帶著焦灼與憤怒,直衝雲霄,瞬間撕裂了林間的肅殺之氣!
這突如其來的馬嘶極具穿透力,黑衣人那冰冷如鐵的心神竟也為之驟然一分!他的攻勢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常人難以察覺的遲滯,眼神下意識地朝那匹躁動不安的棗紅馬瞥去!
生死相搏,刹那的分神便是致命的破綻!
“機會!”阿風眼中精光爆射!體內殘存的藥力混合著求生的意誌轟然爆發!他足下猛蹬,泥土飛濺,身體如同離弦之箭,挾著全身之力合身前衝!手腕翻轉,劍隨身走,劍尖化作一點寒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精準無比地點在黑衣人匕首的護手與刃身連接處最不受力的脆弱節點!
“鐺——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