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奧武夫的到來,沒有號角,沒有儀仗。一架通體漆黑、線條銳利如戰斧的v22“魚鷹”傾轉旋翼機,撕裂太平洋上空稀薄的雲層,如同渡鴉投下死亡的陰影,精準地降落在“喬治·華盛頓”號寬廣的飛行甲板上。旋翼卷起的狂暴氣流尚未完全平息,機艙門已轟然洞開。
率先踏出的是兩名身著貝奧武夫家族標誌性蒼白作戰服的青年。他們身形筆挺如標槍,麵容冷硬似鐵,覆蓋著細密鱗片的蒼白臉頰在航母探照燈下泛著非人的光澤,熔金色的瞳孔不帶絲毫溫度地掃過甲板上嚴陣以待的迎接隊伍。強烈的壓迫感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得周圍負責警戒的執行部精英們下意識地繃緊了肌肉。
在這兩尊門神般的護衛之後,貝奧武夫本人終於現身。
他並未穿著象征權力的華服,而是一套洗得發白、樣式古樸的亞麻布衣,腳下是磨損嚴重的皮靴。唯有手中那根看似普通、頂端卻鑲嵌著暗沉金屬龍首的橡木手杖,透露出其主人非同尋常的身份。他身形高大,背脊挺直如北地的雪鬆,歲月在他臉上刻下深深的溝壑,但那雙眼睛——渾濁的底色下,是沉澱了無數血與火的、刀鋒般的銳利。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迎上來的昂熱、施耐德和上杉越,最後在艦橋方向的路明非身上極其短暫地停留了一瞬,隨即移開。
沒有寒暄,沒有客套。貝奧武夫隻是對著昂熱微微頷首,聲音如同砂紙摩擦岩石,低沉而直接:“昂熱,帶我去休息的地方。海上的事,你負責。陸地上的麻煩,”他頓了頓,龍頭手杖輕輕點了一下甲板,“我替你擋著。”
這句話的分量,重逾千鈞。弗羅斯特·加圖索的虛擬影像在指揮屏幕一角閃爍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但終究在貝奧武夫那平靜無波卻蘊含著絕對威嚴的目光下,悻悻地消失了。圖靈先生的虛擬影像則直接關閉。校董會內部因“世界樹”而掀起的滔天巨浪,被這老人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壓成了平靜水麵下的暗湧。
貝奧武夫被安排在航母深處一間設施齊全但極其樸素的艙室內。接下來的幾天,他如同沉入海底的礁石,無聲無息。沒有召見任何人詢問進展,沒有對施耐德的報告指手畫腳,甚至沒有出現在艦橋或甲板上眺望那片神秘的海域。他隻是待在艙室裡,偶爾翻閱一些古老的羊皮紙卷軸,更多的時候是閉目養神,仿佛他跨越萬裡重洋來到這風暴中心,真的隻是為了找個安靜的地方休息。
這種刻意的“不作為”,反而在聯合艦隊內部形成了一種奇異的定海神針效應。緊繃的氣氛悄然鬆弛,卻又帶著一種更高層次的、因貝奧武夫存在而產生的敬畏和安心。學員們不再像最初那樣時刻處於高壓下的躁動,連芬格爾和老唐的插科打諢都恢複了幾分往日的肆無忌憚——當然,是在避開貝奧武夫艙室走廊的前提下。
“老頭子這是……給我們當門神來了?”深夜,在核心成員小聚的機庫角落,芬格爾叼著雞腿,含糊不清地嘀咕,眼神瞟向貝奧武夫艙室的方向,帶著點不可思議。
“是定海神針。”源稚生擦拭著蜘蛛切的刀身,聲音低沉,“有他在,校董會裡那些想伸手撈好處或指手畫腳的,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牙齒夠不夠硬。”他深知貝奧武夫這個名字在北歐混血種世界所代表的絕對力量和鐵血規則。
路明非靠在一堆軟墊上,繪梨衣依偎在他身邊,安靜地疊著紙鶴。聞言,他嘴角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金色的眼眸深處一片了然。貝奧武夫不是來催促,不是來奪權,他是來鎮場。用他千年屠龍世家的無上威名,為昂熱、為路明非,也為他們這盤深海釣局,撐起一片不受乾擾的天空。這份沉甸甸的信任和無聲的支持,彌足珍貴。
這份默契,在昂熱於一個深夜敲響貝奧武夫艙門時,達到了頂峰。
沒有繁複的禮節,昂熱帶來了一瓶色澤深沉的威士忌和兩隻厚壁玻璃杯。貝奧武夫指了指艙室內唯一的小桌對麵的椅子。兩個加起來超過兩百歲的老人,在幽暗的燈光下相對而坐,琥珀色的酒液注入杯中,散發出醇厚而略帶煙熏的氣息。
“裝備部的深潛器,最快還要三天。”昂熱抿了一口酒,辛辣感滑入喉嚨,打破了沉默。他沒有解釋延遲的原因,貝奧武夫也不需要。
“不急。”貝奧武夫的聲音依舊沙啞,他轉動著酒杯,目光落在杯中蕩漾的液體上,仿佛能看透那琥珀色深處隱藏的時光,“時間站在我們這邊。越拖,水越渾,跳出來的魚就越多,也越肥。”他抬眼看向昂熱,渾濁的眼底閃過一絲洞悉世事的銳光,“希爾伯特,你和那個神秘的第七席……到底在謀劃什麼?我不問細節。”他抬手止住了昂熱可能開口的解釋,“我隻問一句,那棵樹,最終指向的,是龍族嗎?”
艙室內陷入短暫的寂靜,隻有航母引擎低沉的嗡鳴透過厚重的艙壁隱隱傳來。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昂熱放下酒杯,身體微微前傾,銀灰色的眼眸直視著貝奧武夫:“是終結。貝奧武夫閣下。無論是我這把老骨頭想埋葬的過去,還是路明非他們這些年輕人需要開辟的未來,龍族的陰影,都是必須斬斷的枷鎖。‘世界樹’,無論它本質是什麼,都將是斬向那枷鎖最鋒利的武器之一。”他的話語低沉而堅定,帶著百年屠龍者淬煉出的鋼鐵意誌,“我們想要的,從來不是樹本身的力量。”
貝奧武夫凝視著昂熱,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靈魂深處燃燒的火焰。許久,他布滿皺紋的臉上緩緩綻開一個極其罕見的、近乎於笑意的弧度,乾澀而沉重。“很好。”他舉起酒杯,與昂熱的杯子輕輕一碰,發出清脆的聲響,“為了終結。為了……未來。”
玻璃碰撞的脆響在狹小的艙室內回蕩,如同某種古老誓約的見證。無需再多言語,兩個站在屠龍事業頂峰的領袖,在威士忌的醇香和引擎的低鳴中,達成了超越校董會紛爭的共識。他們的目標從未改變——終結龍族的時代。而“世界樹”,無論它蘊含著何等驚天動地的秘密,都隻是通向這個終極目標的一件工具,一枚棋子。
就在聯合艦隊表麵維持著戰術僵持、內部因貝奧武夫的坐鎮而趨於平穩之際,馬裡亞納海溝深處,那株靜默的青銅翡翠巨樹,悄然發生著更為本質的變化。
無人深潛器傳回的數據流中,一項關鍵指標悄然攀升,最終觸發了主控艙內刺耳的警報——“生命能量輻射強度激增!模式轉變!由‘精神誘導’轉向‘生命共鳴’!重複,模式轉變!”
主屏幕上,那株巨樹的影像依舊冰冷而神聖。但仔細觀察,便能發現不同。那些原本如同凝固翡翠般、內蘊冷光的“葉片”,此刻內部流淌的碧綠光芒仿佛被注入了活力,如同擁有生命的熔岩,在晶瑩剔透的幾何結構內奔湧、搏動!每一次搏動,都伴隨著一次肉眼可見的、極其微弱卻清晰存在的“收縮膨脹”過程,如同……一顆沉睡萬古的心臟,開始了緩慢而有力的複蘇!
這複蘇帶來的影響,並非作用於混血種的血脈躁動,而是指向了這片深淵中所有最原始、最基礎的生命形態。
聲呐圖譜上,原本代表荒蕪海床的單調背景,驟然變得無比“喧鬨”。無數微弱的光點,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屑,從四麵八方、從更深邃的黑暗裂隙、從嶙峋海山的陰影中湧現,彙聚成一道道生命的溪流,堅定不移地湧向那青銅翡翠巨樹所在的坐標。
高分辨率的水下攝像機捕捉到了這無聲朝聖的細節:
成群的、形態怪異、散發著幽藍或慘綠生物熒光的深海魚類,放棄了原本的遊弋路線,如同被無形的牧者驅趕,沉默而有序地環繞著巨樹緩慢巡遊。它們不再互相攻擊,甚至不同物種之間也保持著奇異的和平,眼中隻有那散發溫暖,儘管本質是冰冷的綠光樹冠。
巨大的、宛如移動山丘的深海巨魷,舒展著數十米長的、布滿吸盤的腕足,從幽暗的深淵中緩緩浮起。它那房屋般大小的頭部轉向巨樹的方向,巨大的複眼中倒映著翡翠的光芒,竟流露出一種近乎“虔誠”的呆滯。它小心翼翼地懸停在距離巨樹主乾數百米外,不敢靠近,卻又久久不願離去。
更令人震撼的是那些本應毫無智慧可言的低等生物。大片大片散發著磷光的浮遊生物群,如同流動的星雲,將巨樹周圍的海域映照得如夢似幻。無數盲眼的多毛蠕蟲從沉積層中鑽出,朝著樹根的方向緩慢蠕動。就連那些依附在岩石上的、色彩斑斕的深海珊瑚蟲,也似乎感知到了什麼,微微調整著自身濾食的方向,將水流對準那碧綠光芒的源頭。
沒有龍化,沒有狂暴。這是一場無聲的、純粹的生命朝覲。朝覲的對象,並非力量本身,而是那巨樹所代表的、淩駕於一切之上的“起源”氣息——生命最本源的創造與歸宿,萬物誕生之初的母體呼喚。
“我的天……”主控艙內,一名年輕的操作員失神地喃喃自語,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了他對生命和自然的理解範疇,“它們……它們在膜拜?”
施耐德麵罩下的呼吸聲變得粗重,他死死盯著屏幕中那株在無數生命環繞下、脈動著蓬勃生機的巨樹,聲音嘶啞:“記錄!所有數據!這不是誘惑……這是……召喚!來自生命源頭的召喚!”他猛地轉向通訊器,語氣前所未有的凝重,“通報校長!目標狀態劇變!生命共鳴現象爆發!深海生態……正在圍繞它形成新的秩序!”
消息如同驚雷,瞬間傳遍了航母的核心層。當昂熱和貝奧武夫再次並肩站在艦橋舷窗前,看著屏幕上那無聲卻無比壯觀的深海朝聖圖景時,兩位老人的眼中都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它在蘇醒。”貝奧武夫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龍頭手杖輕輕點地,“或者說……它正在向這個世界宣告,何為真正的‘權柄’。”這並非毀滅的力量,而是創造的威儀,是讓眾生俯首的生命本源之力。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路明非也看到了畫麵。他依舊平靜,隻是握著繪梨衣的手,不易察覺地緊了一分。繪梨衣赤紅的眼眸倒映著屏幕上流淌的翡翠光芒,似乎也被那純粹的生命律動所吸引,輕輕“啊”了一聲。
當無人深潛器傳回的最新影像——那無數深海生物如同朝聖般環繞著脈動“世界樹”的震撼畫麵——在核心成員聚集的機庫內播放完畢,死寂般的沉默籠罩了所有人。
即便是神經粗大的芬格爾和老唐,也張著嘴,忘記了咀嚼嘴裡的食物。
楚子航的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村雨的刀鐔,夏彌依偎在他身邊,臉上慣常的活潑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敬畏的肅穆。
凱撒的眉頭緊鎖,諾諾則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源稚生抱著蜘蛛切,眼神銳利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