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匆匆流逝,很快卡塞爾學院龐大的車隊如同一條金屬巨蟒,碾過尼日爾河畔最後一片稀疏的林地,最終在朱伯元營地外圍森嚴的鐵蒺藜防線前緩緩停下。
車輪卷起的赭紅色塵土尚未完全平息,引擎低沉的咆哮也還未完全熄滅,但一股無形的壓力已經從營地內部彌漫出來,讓剛剛踏出車門的執行部專員們下意識地繃緊了神經。
營地的入口隱藏在層層疊疊的偽裝網和天然藤蔓之後,兩名身著深黑色作戰服、肩章上螭龍拱衛玉璋徽記流轉著冷光的錦衣衛如同鐵鑄的雕像般矗立。
他們眼神銳利如鷹,掃過這支規模驚人的隊伍時沒有任何情緒波動,隻是對著微型通訊器低聲確認。
厚重的偽裝網被無聲地拉開一道縫隙,露出內部景象的一角。
深綠色的軍用帳篷如同匍匐的鋼鐵巨獸,排列得如同精密的齒輪,外圍覆蓋著與叢林完美融合的偽裝。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柴油味、金屬的冷冽,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被刻意壓製卻無法完全消除的血腥與焦糊氣息。
遠處,隱約傳來低沉的引擎試車聲、加密通訊的電流嗡嗡聲,以及一種沉悶的、如同重物撞擊地麵的規律聲響。
整個營地像一台龐大而精密的戰爭機器,在原始叢林的包裹下高效而冷酷地運轉著,散發著令人心悸的肅殺感。
昂熱校長第一個走下車。他依舊是一身剪裁得體的深色西裝,銀發梳理得一絲不苟,手中拄著那根標誌性的斯迪克手杖,步履從容,仿佛踏上的不是危機四伏的戰場,而是卡塞爾學院的林蔭道。然而,他那雙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深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迅速掃過營地外圍那些冰冷高效、眼神警惕的錦衣衛崗哨。
施耐德教授緊隨其後,臉上的金屬麵具在非洲熾烈的陽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澤,呼吸平穩悠長——路明非的力量徹底修複了他被龍血侵蝕的身體,這麵具如今更像一個象征。他的目光則如同精密的掃描儀,瞬間鎖定了營地入口附近一處被厚重帆布嚴密圍擋的區域,那裡隱隱透出幽藍色的光暈和更濃烈的焦糊腥甜氣味,他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動了一下。
龍德施泰特教授則像一柄出鞘的古劍,沉默而銳利,他的視線掃過營地布局,評估著防禦縱深和火力點的可能位置。
緊隨其後的,是此次支援的核心力量——超過百名卡塞爾執行部的精銳專員。他們訓練有素地迅速下車,在車隊外圍形成警戒圈,動作乾練,眼神警惕,但營地內部彌漫的那種冰冷秩序和無形壓力,依舊讓這些身經百戰的年輕人感到一種發自骨髓的寒意。
在這片肅殺的氣氛中,幾個身影的動作卻帶著截然不同的鬆弛感。
“謔!伯元這小子搞的排場夠勁啊!”芬格爾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金發,穿著他那件萬年不變的破洞牛仔外套,毫無形象地伸了個懶腰,順手拍掉肩膀上沾的紅土,大大咧咧的聲音打破了凝重的氣氛。他眯著眼,打量著營地深處,臉上掛著招牌式的、玩世不恭的痞笑。
源稚生依舊是那副沉靜如水的模樣,筆挺的黑色風衣襯得身形挺拔。他微微頷首,目光溫和地落在營地入口處:“是他的風格,高效而……徹底。”他的弟弟源稚女安靜地站在他側後方半步的位置,一身素淨的白色狩衣在周圍一片深色作戰服中顯得格外醒目。他麵容清俊,眼神清澈,帶著少年人特有的乾淨,好奇地打量著這座森嚴的營地,對空氣中那絲血腥味似乎毫無所覺。
老唐則是一副標準的遊客打扮,花襯衫配大褲衩,嘴裡還嚼著口香糖,他吹了個泡泡,含糊地嘟囔:“這地方……風水不太好,陰氣重。”
他們幾個作為精英小隊,先過來打點,路明非楚子航等人,主要是還沒完全恢複好,在學院裡再養幾天,隨後過來支援。
就在這時,營地入口處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核心區域那頂最大的指揮帳篷門簾被掀開,朱伯元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換了一身熨帖的深黑色常服,肩章上的螭龍玉璋徽記在陽光下流轉著內斂而尊貴的暗金光澤。他快步迎了出來,步伐迅捷有力,臉上帶著發自內心的笑容,熔金色的眼瞳在掃過芬格爾、源稚生和老唐時,那份平日裡冰封般的冷冽瞬間融化,變得明亮而溫暖。
“芬格爾!源君!老唐!”朱伯元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喜悅,他張開雙臂,先給了大步衝上來的芬格爾一個有力的擁抱,拳頭在芬格爾背後不輕不重地捶了兩下。
“伯元!想死老子了!”芬格爾哈哈大笑,同樣用力回抱,“你小子在這鬼地方搞這麼大陣仗,發財了?”
朱伯元笑著鬆開他,沒理會他的胡扯,轉向源稚生,兩人之間的禮節更為含蓄,雙手有力地握在一起。“源君,一路辛苦。”
“那比得上你親臨前線。”源稚生微笑回應,隨即側身,將一直安靜站在他身後的源稚女輕輕引到身前,“伯元,這是舍弟,稚女。稚女,這位就是朱家少主,朱伯元,哥哥的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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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稚女微微躬身,行了一個標準的日式禮節,抬起頭,清澈的眼眸看向朱伯元,聲音溫和清越:“朱少主,久仰大名。兄長常提起您,說您是值得信賴的夥伴。初次見麵,請多關照。”他的舉止溫文爾雅,帶著世家子弟的教養,那份純淨的氣質與周遭的肅殺格格不入。
朱伯元眼中閃過一絲真誠的欣賞,伸出手與源稚女輕輕一握:“源稚女君,幸會。令兄謬讚了。叫我伯元就好。”他轉向源稚生,“源君,有如此出色的弟弟,令人羨慕。”他目光掃過老唐,對他那身打扮似乎早已習慣,隻是笑著點了點頭,“老唐,彆來無恙。”
老唐懶洋洋地揮揮手:“前兩天差點死了,托路明非的福,還活著。就是這地方蚊子有點多。”
短暫的寒暄充滿了老友重逢的溫暖,衝淡了營地的肅殺。
朱伯元這才轉向一直站在旁邊,麵帶溫和笑容看著他們的昂熱校長,以及施耐德、龍德施泰特等人,神色立刻變得莊重而恭敬。
“校長,施耐德教授,龍德施泰特教授,各位教授,一路勞頓,辛苦了。”他微微欠身,姿態無可挑剔,“營地已做好接待準備,請隨我來。”
昂熱校長優雅地點點頭,目光深邃:“伯元,有勞了。看來這段時間,你們的工作卓有成效。”他的視線似乎不經意地掃過那片被帆布圍擋、幽光隱現的區域。
朱伯元側身引路:“職責所在。校長,諸位,這邊請。”
龐大的隊伍開始有序地進入這座鋼鐵叢林般的營地。
執行部專員們被等候在旁的錦衣衛引導向專門的營區安置,他們好奇而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無聲穿梭的黑色身影、冰冷龐大的設備、空氣中混合的複雜氣味……一切都衝擊著他們的認知。
當昂熱、施耐德、龍德施泰特以及源氏兄弟、芬格爾、老唐等核心成員,在朱伯元的陪同下走向營地核心時,隊伍經過一片相對安靜的營帳區。這裡正是沙狐小隊被安置的客帳區。
馬克正靠在自己的帳篷門口,百無聊賴地用匕首削著一根樹枝,伊莎貝拉坐在旁邊的小凳上曬著難得的陽光雖然被樹冠過濾得所剩無幾),佐藤安靜地擦拭著他的p90,本則在翻著一本皺巴巴的小說。當那支龐大而顯眼的隊伍出現在視野中,尤其是看到那個銀發挺拔、拄著手杖的熟悉身影時,馬克的眼睛瞬間瞪圓了!
“校……校長?!”馬克失聲叫了出來,手中的匕首和樹枝“啪嗒”掉在地上。
這一聲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沙狐小隊的成員們猛地抬頭,伊莎貝拉下意識地站了起來,佐藤停下了擦拭的動作,本的書掉在了地上。
他們看到了昂熱校長,看到了熟悉的施耐德教授、龍德施泰特教授,還看到了學院裡那些傳說中的人物——源稚生、芬格爾……巨大的驚喜和連日來積壓的委屈、恐懼、茫然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淹沒了他們。
“校長!教授!”馬克第一個衝了過去,這個魁梧的漢子此刻眼圈發紅,聲音帶著哽咽。
伊莎貝拉、佐藤、本也緊隨其後,圍攏過來。他們仿佛漂泊已久的船隻終於看到了燈塔,找到了主心骨。
“校長!您終於來了!”馬克的聲音激動得發顫,指著朱伯元和他身後那些麵無表情的錦衣衛,又指向遠處那片被圍擋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區域,“您看看!您看看他們在這裡都乾了些什麼!他們……他們把活生生的人……像丟垃圾一樣……扔進那個鬼爐子裡燒了!連渣都不剩!還有那些……那些東西……”他語無倫次,試圖描述那些被處理的失控混血種和堆積如山的人魚屍體,巨大的恐懼和憤怒讓他嘴唇哆嗦。
伊莎貝拉臉色蒼白,補充道:“是的,校長。他們……手段非常極端。沒有審判,沒有評估。隻要判定為威脅或汙染,就直接……清除。”她的聲音還算穩定,但眼底的驚悸揮之不去。
本更是帶著哭腔,聲音尖利:“他們就是劊子手!校長!他們根本不在乎人命!那個朱少主……他……他一邊看著他們打人……一邊喝茶吃點心!他是魔鬼!”他指向朱伯元,手指因為激動而顫抖。
沙狐小隊成員的突然發難和激烈指控,讓現場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芬格爾挑了挑眉,源稚生微微蹙眉,老唐嚼口香糖的動作停住了。施耐德和龍德施泰特的目光變得異常銳利,掃過朱伯元和錦衣衛,最後落在昂熱身上。
朱伯元本人卻依舊平靜。他站在原地,熔金色的眼眸淡淡地掃過情緒失控的馬克和本,沒有任何解釋或辯駁的意思,仿佛他們指控的對象與自己毫無關係,隻是安靜地等待著校長的反應。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昂熱校長身上。老校長臉上的溫和笑容並未消失,隻是那雙深邃如海的眼眸中,似乎有沉澱了百年的風霜在悄然翻湧。
他抬起手,輕輕向下壓了壓,這個簡單的動作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讓馬克近乎咆哮的控訴和本帶著哭腔的尖叫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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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昂熱的聲音響起,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平靜,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沒有看朱伯元,目光溫和地落在馬克那張因為憤怒和委屈而漲紅的臉上。
“告訴我,卡塞爾學院的校訓是什麼?”昂熱問道,語氣平和得像在課堂上提問。
馬克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回答:“……‘sicituradastra’?”拉丁語:循此苦旅,以達天際。)
“中文呢?”昂熱追問。
“……‘凡王之血,必以劍終’?”馬克有些遲疑。
“不,”昂熱輕輕搖頭,目光掃過沙狐小隊每一張年輕而激憤的臉,“是後半句,我們常常放在心裡,卻很少真正掛在嘴邊的那句——‘我們行走於光暗之間,守護人類世界免受龍族之災,亦警惕自身血脈帶來的瘋狂’。”
他頓了頓,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因這句話而變得沉重。校長的目光轉向遠處那片被帆布圍擋、幽藍光芒隱隱透出的區域,聲音依舊平靜,卻字字如冰錐,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
“校訓很美好,是我們的理想,是我們為之奮鬥的方向。它告訴我們該做什麼,該警惕什麼。它告訴我們要守護光明,要警惕自身墮入黑暗。”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馬克和本身上,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但校訓沒有告訴我們的是,當黑暗如同潮水般湧來,當瘋狂的囈語就在耳邊咆哮,當那些曾經並肩的戰友在血統的深淵中嘶吼著向你伸出利爪時……守護光明的代價是什麼?警惕瘋狂的底線……又在哪裡?”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沉重的真實感:“你們看到了錦衣衛的手段,看到了伯元的選擇。覺得殘酷?覺得不近人情?覺得突破了你們認知的底線?是的,也許在你們眼中,甚至在許多卡塞爾人眼中,這很殘酷。”
昂熱的目光緩緩掃過朱伯元和他身後如同標槍般挺立的錦衣衛,最終又回到沙狐小隊身上:“但孩子,這就是‘光暗之間’最赤裸、最血腥的一部分真相!這無關善惡,無關道德高地。這是生存的法則,是阻止汙染蔓延最直接、最有效、也最無奈的選擇!卡塞爾的規則是理想國裡的藍圖,而他們的手段,是黑暗森林裡的鐵律。我們建立規則,努力在秩序中尋求解決之道,是因為我們堅信人性的光輝,堅信底線不能失守。但你們不能因此就天真地認為,這世間的所有黑暗,都能被我們的規則所照亮、所審判、所‘溫柔’地解決!”
校長的語氣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堅定,也帶著一絲深沉的無奈:“朱少主和他的部下,在用他們的方式,承擔著那份‘警惕瘋狂’最沉重、最肮臟的代價。他們行走在比我們更深的黑暗裡,處理著我們或許永遠不願去觸碰的汙穢。指責他們殘忍很容易,但捫心自問,當無可挽回的汙染就在眼前,當失控的怪物威脅著更多人的生命時,我們卡塞爾……是否真的準備好了承擔那份‘徹底清除’的責任?還是隻願意躲在規則和程序的背後,享受相對乾淨的雙手?”
他最後的目光定格在馬克和本身上,聲音低沉而有力:“你們經曆的,你們所見的,確實殘酷。但這就是真實,血淋淋的真實世界的一部分。記住它,思考它,然後……想想你們未來想成為什麼樣的守護者。”說完,昂熱不再看陷入巨大震撼和茫然中的沙狐小隊成員,轉向朱伯元,微微頷首,語氣恢複了平和,“伯元,帶路吧。讓我們看看你們的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