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諾那句“你想怎麼‘辦’”像根燒紅的鋼針,狠狠紮進路明非早已崩斷的神經末梢。
他眼前一黑,耳膜裡全是自己血液奔湧的轟鳴,仿佛整個宿舍都在諾諾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瞳注視下扭曲變形。
那盤坐床沿的身影,額角刺目的白紗,隨意拋擲的外套下裸露的肩頸線條——這一切混合著芬格爾那張該死的紙條上“春宵苦短”的鬼話,彙聚成一股足以將他靈魂碾碎的洪流。
“哇——!”
積蓄到頂點的恐懼、羞恥和百口莫辯的絕望終於衝垮了最後一道堤壩。
路明非像個被瞬間抽掉骨頭的破口袋,膝蓋一軟,重重跪倒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淚水決堤般洶湧而出,混合著鼻涕,在他慘白扭曲的臉上肆意橫流。
他雙手死死摳住地麵,指甲刮過水泥發出刺耳的“吱嘎”聲,身體抖得如同狂風中的枯葉。
“師…師姐!”他哭嚎著,聲音嘶啞破裂,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般的鹹腥,“你知道的…你知道我的啊!”他猛地抬起頭,淚眼模糊地望向床上那個如同審判者般的身影,巨大的恐懼讓他語無倫次,隻想抓住記憶中任何一點能證明自己“無害”的碎片。
“高中…高中三年!陳雯雯…我…我暗戀她三年!就在她後麵…看了三年!”他用力捶打著自己的胸口,發出沉悶的“砰砰”聲,試圖用這種自毀般的舉動增加說服力,“連…連她的小拇指我都沒敢碰過一下!我就是個廢物!是條隻敢在泥裡打滾的敗狗!”他涕淚交加,額頭重重磕向地麵,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卑微到了塵土裡,“說那話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要信我啊師姐!我…我哪有那個膽子…哪有那個本事啊!”他匍匐著,像條乞憐的狗,試圖靠近床邊,又因諾諾那冰冷的目光而僵住,隻能徒勞地伸出手,指尖離床沿還有半尺,卻顫抖得如同風中殘燭。
“嗬。”
一個冰冷、清晰、帶著濃烈金屬質感的嗤笑,毫無征兆地在他腦海深處炸開,如同冰錐刺入滾燙的腦髓。
路明非的哭嚎戛然而止,身體猛地一僵,連抽泣都凝固了。是那個“東西”!那個魔鬼!他來了!
“廢物就是廢物,連哭都哭得這麼廉價。”腦海裡的聲音慢條斯理,每一個音節都淬著毒液般的鄙夷,“看看你這副德行,鼻涕眼淚糊一臉,跪在地上像條蛆。這就是你證明清白的方式?用你舔了三年連手都不敢牽的‘光輝曆史’?”那聲音頓了頓,發出一聲更響亮的、近乎實質化的嘲笑,“蠢貨!你越是這樣搖尾乞憐,在她眼裡就越像隻可悲又可笑的蟲子。她隻會覺得你連承擔一個‘瘋子’身份的勇氣都沒有,隻敢用‘舔狗’的過去來博取那點可憐的同情!”
這聲音的嘲諷如同淬毒的鞭子,抽打在路明非本就脆弱的神經上。他痛苦地蜷縮起身體,雙手死死抱住頭,指甲深深陷入發根,喉嚨裡發出野獸受傷般的嗚咽:“閉嘴…你閉嘴!滾出去!都是你…都是你害的!”他對著空氣嘶吼,仿佛在和某個無形的惡魔搏鬥,額角青筋暴起,汗水和淚水混在一起,狼狽不堪。
諾諾盤坐在床上的身體微微前傾,原本冰冷審視的目光裡,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悄然掠過。
她看著路明非那發自靈魂深處的痛苦掙紮,看著他因腦海中“另一個聲音”的折磨而扭曲的麵孔和失控的自語。那種痛苦太真實,太原始,絕非一個精於偽裝的人能演繹出來。
他或許懦弱,或許逃避,但他此刻展現出的崩潰和恐懼,以及對“魔鬼”存在的深信不疑,都指向一個核心——停車場裡那個冷酷暴戾的存在,絕非眼前這個哭到幾乎昏厥的衰仔的本意。
她眼底深處那抹銳利如刀的審視,終於緩緩融化了一絲。
“夠了。”諾諾的聲音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路明非的嗚咽和腦海中那惡毒的嘲諷。
她盤起的腿放了下來,赤足輕盈地落在地麵,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她走到癱軟在地、仍在微微抽搐的路明非麵前,蹲下身。昏黃的燈光從她背後照來,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暈,也在地上投下路明非縮成一團的、顫抖的陰影。
她伸出手,沒有觸碰他,隻是將一張乾淨的紙巾遞到他眼前。
“鼻涕擦擦。”她的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聽不出喜怒,“再流下去,芬格爾回來還以為我把他這狗窩淹了。”
路明非驚魂未定地抬起滿是淚痕和汙漬的臉,茫然地看著近在咫尺的紙巾,又看看諾諾平靜的臉。
那目光裡沒有了之前的冰寒刺骨,也沒有憐憫,隻有一種塵埃落定後的、帶著點倦怠的了然。
他哆嗦著手,接過紙巾,胡亂地在臉上抹著,粗糙的紙巾摩擦著皮膚,帶來輕微的刺痛感,卻奇跡般地讓他混亂的大腦有了一絲清明。
諾諾站起身,走到那張破方凳旁,拎起自己那件墨綠色的學院外套,隨意地搭在臂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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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瞥了一眼凳子上被外套半掩著的萬寶路煙盒和那張皺巴巴的紙條,嘴角再次勾起那抹熟悉的、帶著點戲謔的弧度。
“行了,哭也哭夠了,嚎也嚎完了。”她轉過身,目光落在剛剛撐著床沿艱難爬起來的、眼睛紅腫、鼻頭通紅的衰仔身上,“師弟,”她拖長了調子,那聲音在劫後餘生的路明非聽來,竟有種詭異的輕鬆感,“既然今晚你‘不想辦’……”她刻意停頓,滿意地看著路明非剛剛恢複一絲血色的臉瞬間又變得煞白,身體也下意識地繃緊,才慢悠悠地接下去,“那就算了。”
她走到門邊,手握住冰涼的門把手,回頭。走廊的光線從門縫透入,切割著她半邊臉龐,額角的紗布在光暗交界處顯得格外醒目。
“不過嘛,”她微微歪頭,黑瞳深處跳躍著一絲惡作劇得逞般的、狡黠的光芒,“師姐我說話算話。等哪天你‘想辦’了……”她刻意加重了最後三個字,看著路明非猛地倒吸一口冷氣,幾乎要再次癱倒的模樣,才終於拉開門。
“——隨時來找我。”諾諾的身影消失在門後,隻有那輕飄飄的、如同魔咒般的話語,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宿舍裡,“我等著。”
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走廊的光線,也隔絕了那個如同噩夢般的身影。
“砰!”路明非再也支撐不住,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軟軟地滑坐到地上。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跳出來。後背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浸透,此刻緊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冰涼的粘膩感。
結束了…暫時結束了。
他抬起手,看著自己依舊微微顫抖的指尖,上麵似乎還殘留著那粗糙紙巾的觸感,還有…諾諾最後那個眼神。那個眼神…他用力甩甩頭,不敢深想。
劫後餘生的巨大虛脫感如同潮水般淹沒了他,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鉛。他甚至沒有力氣爬到自己的床上,就這麼靠著門板,意識在極度的疲憊和驚嚇中迅速沉淪,滑向無邊的黑暗。
“懦弱的逃避。”
當路明非的意識徹底陷入昏睡深淵的刹那,那個冰冷的、屬於魔鬼的聲音再次在他空寂的識海中響起。
這一次,聲音裡沒有了之前的暴虐和嘲諷,隻剩下一種無機質般的淡漠,如同極地萬年不化的寒冰。
盤踞在路明非精神深處的那團熾烈、暗金色的意識流——魔鬼路明非的精神核心——驟然劇烈地湧動起來。
構成其輪廓的光芒變得極不穩定,邊緣如同接觸不良的燈絲般明滅閃爍,每一次閃爍都逸散出細碎如星塵般的金色光點,在虛無的識海中劃出短暫的光痕,旋即熄滅。
“無謂的哭泣,無用的解釋,最終隻能換來一點可悲的‘緩刑’。”意識流中傳出清晰的思維波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得抓緊……時間了。”
不能再在這灘扶不上牆的爛泥身上浪費寶貴的能量了。目標需要轉移。
暗金色的意識流猛地收縮,凝聚成一個更小、更凝練的光點,如同宇宙中坍縮的恒星內核。下一秒,它如同掙脫了引力束縛的粒子,以一種超越空間維度的方式,驟然從路明非的眉心激射而出!
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任何物理層麵的擾動。宿舍裡依舊死寂,隻有路明非靠在門板上發出的、輕微而不均勻的鼾聲。那點凝聚了魔鬼路明非絕大部分精神本源的金芒,已經穿透了牆壁,穿透了物質,穿透了現實與夢境的壁壘,悄無聲息地滑入了卡塞爾學院冰冷冬夜的深處,朝著另一個既定的坐標——楚子航的宿舍——精準而迅疾地投射而去。
楚子航的宿舍是標準的單人間,簡潔到近乎苛刻。四壁是冰冷的白牆,沒有任何裝飾。一張單人床,床單平整得沒有一絲褶皺。一張書桌,上麵整齊地碼放著《格鬥技巧進階》、《冷兵器維護手冊》、《龍族血脈圖譜精析》等書籍,旁邊放著一柄用鹿皮擦拭得鋥亮的日本刀——村雨。空氣裡彌漫著淡淡的機油味和一種冷冽的、如同金屬般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