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良鎮上街市叫賣聲不絕,行人熙熙攘攘。
香燭店、紙紮店平日裡安安靜靜,臨近清明,這會兒倒是熱鬨,進店的人,有的問能不能指定紮花樣,有人問價格,說話聲不斷,鬨鬨哄哄的。
店裡的夥計忙得滿頭大汗,見門外人群全堵在門口了,他擠出去一看,原是有輛驢車停在旁邊礙路。
“哎你們,把驢往前趕一趕啊,堵著我們店門口了。”
車上坐了倆人,一個婆子和一個小眼尖臉的男人,那男人本是懶散地斜靠著,聽到夥計的話把嘴裡叼著的稻草一吐,滿臉不耐煩:“我停的是路邊,路也是你家的嗎,門麵小還賴彆人。”
“怎麼說話呢,堵著我們做生意還有理了!”
“我就這麼說話的怎麼了!”
那婆子見倆人越說越凶,當即推了一下尖臉男人,下巴往後抬了抬,邊用眼神示意,見尖臉男人消聲後,婆子堆著笑臉對夥計說:“這位小哥,我們馬上就挪。”
店夥計沒再說什麼,冷眼旁觀那男人跳下車去牽驢,他這才瞧見驢車角落裡還躺著個人,衣裳臟兮兮的,也沒動靜。
這三人看著不像是一家子,再看看車上的婆子打扮,香燭店夥計心下了然。
等那驢車慢吞吞挪遠了,夥計才“呸”地一聲唾棄,缺大德的拍花子。
夥計呸完神色略有猶豫,那車上的人看著身形小,估計還是個孩子。
他家中也有幼弟幼妹,不免有些不忍,還沒待他細想,掌櫃又在裡頭訓人動作麻利點,店裡吵雜,思緒一斷,這下便什麼想法都沒有了。
周舟閉著眼睛縮著在角落裡一動不動。
他早就醒了,昨晚牙婆子掐著下巴給他灌了藥,趁著看守的人離開,才悄悄爬起來狠心摳喉嚨,逼自己吐了一半藥湯出來,他沒吃東西,吐出來的全是水,可到底還是咽下去了些,這會兒藥效沒消腦子昏昏沉沉的。
但他還是打起精神警惕著,聰明地裝暈留存體力。
尖臉男人又在車上躺下,拉著個臉抱怨賴大怎麼去了這麼久。
又指了角落裡的人問:“他怎麼沒動靜,不會出事吧?租驢車還要錢呢,運個人這麼費勁,彆回頭什麼都撈不著。”
婆子彆過臉去沒看人,她最煩賴三這張嘴,車子也不是他花力氣去租的,他倒是叫得凶。
礙於今日確實有更重要的事要辦,也不想跟他爭這兩句,便說:“他不肯吃東西,估計是餓的,昨夜又灌了蒙汗藥,那不得還暈著。”
這個哥兒是她在城郊外撿的,孤零零一人,也不和乞丐們擠一塊,隻不遠不近地在角落窩著。
婆子那日去偏僻山村看有沒有人家賣兒女的,沒想卻白跑一趟,見了哥兒便起了心思,給了他饅頭套近乎才知道哥兒病著。
病了啊,她當時熱乎興奮勁兒就消了大半,運氣真不好,生病可是大問題,本來想著算了,但婆子見哥兒長得好,不想空手而歸,騙人說家裡招工,哥兒單純,三兩句就哄了人一起去城裡。
哥兒知道被騙後倒是烈性得很,趁人不注意就想跑,要不是怕打了人身上有傷不好出手,賴三早就動手抽上了,最後灌了藥才老實下來。
賴三那張破嘴說得婆子心裡也打鼓,伸手試探了哥兒鼻息,見有氣,又放心下來,還活著。
一直看著哥兒的賴老三又瞎胡咧起來,“這小臉長得真他娘好看啊,若不是想賣個好價錢,真想弄上一回。”
賣人這行當賴老三也做很久了,什麼樣式兒的都見過,瞧見這麼俏的人兒心癢得很。
婆子懶得理他。
周舟縮在角落裡聽得心驚膽戰,想逃的心思越發強烈急迫。
賴大沒一會兒就領著人過來了,婆子趕緊下車站好。要說她最煩賴老三,但卻是不敢對賴大有臉色的,不叫的狗咬人最疼,彆看賴大話少,人狠著呢。
“吳媽媽,你看看,人就在這。”
被喚作吳媽媽的女人臉上塗著厚厚的脂粉,她人還沒靠近驢車,看到躺著的人頭發衣裳亂糟糟就先挑起刺來,“嘖,這麼埋汰,想進樓裡還不得洗乾淨了再讓人瞧,臟兮兮地能瞧出個啥。”
說完撇著臉抱胸站立著,也不往前了。
賴大給婆子使眼色,後者趕緊堆起笑臉,“哎呀,這不是著急給您瞧嗎,這臉蛋,顏色好著呢。”婆子繞到一邊,把哥兒的臉朝著吳媽媽擺正,“有這樣標誌的哥兒哪能忘了您。”
哥兒身上臟,臉卻是被擦乾淨了的,白生生一張臉,小巧惹人憐。
婆子見吳媽媽臉色緩了下來,又把哥兒手上的衣袖擼起來,用力搓了腕上鮮紅的守宮砂說道:“不僅顏色好,身子還是乾淨的,回去調教一番定能給您帶來好財運。”
吳媽媽哼了一聲沒說話,徑直向前掰正了哥兒的臉仔細瞧,又掐開嘴巴看牙口,女人指甲上塗了蔻丹,紅豔豔的,襯得手上皮膚很白,她手這麼掐哥兒的臉蛋,兩者對比,哥兒臉上的皮肉竟是更白皙細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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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三在一旁看得心裡發癢,嘖嘖遺憾。
周舟被掐得生疼,沒忍住睜開了眼睛,眼神沒焦距,沒一會兒又閉上了。
睜了眼睛那張臉倒是更生動了,吳媽媽心下滿意,麵上卻不顯。
“灌了藥?”
“是,藥效過了就能清醒。”
吳媽媽可不聽他們的話,上前仔細檢查。
賴大心裡著急,此時卻不敢輕易出聲。
牙婆子在旁邊緊巴巴看著,吳媽媽摸了一會兒,出聲道:“不對啊,怎麼還發著熱呢?”
“啊,這這,這不是什麼大病,受了點風寒,抓副藥吃好了。”婆子趕忙說。
吳媽媽當即就放開了哥兒,神色重新變得挑剔刻薄,她從懷裡抽出帕子擦手,“生病的我們樓裡不收,又出錢買人又要出錢治病,萬一治不好,什麼都撈不著,還得處理後事,晦氣!”
婆子心裡一緊,連聲道:“治得好,治得好,就是風寒發熱!一副藥下去就好了!”
吳媽媽不聽,轉身就走,樓裡出過這樣的事兒,她可不敢冒險。婆子不放棄,跟上去解釋勸說,試圖想降低價格再談談。
留在原地的賴三對賴大說,要不就去賣去牙行算了,賴大看著倆人走遠的方向搖搖頭,心下不同意,牙行那能有幾個錢?白瞎哥兒這張臉。
話剛落音,街道突然嘈雜起來,一隊腰間彆著大刀的衙役從前麵走來,一邊大聲嗬斥亂擺占地的小攤販,一邊四處巡查,一時之間行人四處亂竄。
賴大反應很快,立馬跑去解綁樹上的驢繩,但他還沒來得及解開,原本在角落裡安安靜靜躺著的哥兒突然跳下驢車,往衙役的方向拚命跑去。
倆人沒想到這人還能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快追,彆他娘的讓人跑了!”
敢情先前暈著都是騙人的,行啊,這小哥兒倒是會裝,賴大臉上浮出了狠意,要是讓人跑丟了他們可就真虧大發了。
周舟心跳咚咚作響,他知道這是唯一一次逃跑的機會了,憋著氣也不敢停歇。
哥兒很聰明,衝進人群後也不敢招惹衙役,他沒有身份,被抓去衙門也很麻煩,於是趁著慌亂,貓著身子往小巷子跑去,一路亂拐不敢停歇。
賴大賴三跑得太急撞翻了好幾個竹簍,又忌憚前方的衙役,眼睜睜看著哥兒逃了,氣得眼睛發紅,想轉頭繞路的時候引起衙役的注意:“你們兩個!站住,跑什麼跑!”
衙役見倆人不僅不聽還跑得更快了,心裡懷疑更甚,招呼幾個人圍上去把人給抓了。
晌午村子裡靜悄悄的。
田裡忙活一上午的村民這會兒也停下休息,離家遠的帶了饅頭饃饃在田間將就吃,條件好點的家人送飯,離家近的就直接回家,吃完飯還能躺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