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沒有一絲光亮。
方素心裡掛事早早醒來,在昏暗裡摸索梳頭穿衣,最後拍拍身上掉落的發絲,收拾利索後走出房間。
路過兒子房門,腳步放得輕了又輕。
揉雜糧麵時她暗暗思忖,家裡種了兩畝地,兩畝地啊,不是半畝不是幾分,是結結實實的兩畝地,光是除草就很吃勁兒。
一畝花生,一畝土豆,種都種了,無論如何不能白種,土地得花心思伺候。
方素沒正經種過地,但她也嘗過伺候土地帶來的甜頭:婆婆在世時,兩人用心照料家裡菜地,每一季種出的菜豐富了一家三口的飯桌。
婆婆去世後菜地荒廢一段時日,田地收回再租出,今年春天才得以重新照料。
田地夏季追肥,是對有充足糞肥的人家而言,養豬牛的人少,更多像方素這樣沒家畜捂肥的人家隻好儘心儘力除雜草。
揉好的饅頭放到蒸籠,點燃柴火,火光瞬間映亮女人蒼白的臉,燃燒的引火秸稈送入灶口,廚房再次陷入昏暗。
村民酣睡的時辰,小樹家已升起炊煙。
方素不敢蠻乾,她深知自己頂多能在清晨露濕衣擺時段乾活,烈日升起就不成了。家裡隻有一個大人,她要照顧兒子吃穿,千萬不能病倒。
她計劃著,每日起早些,天灰蒙蒙亮就去除草,一點點乾,總能慢慢乾完。
“......阿娘?”
方素驚訝朝門口看去,小樹揉著眼睛,睡眼惺忪來走來找人,夜裡貪涼,他的小褂子也沒穿上。
“哎,阿娘是不是吵到你了,”方素摸摸他露在外頭的細胳膊,小孩體熱火氣足,倒是不涼,“你睡覺要穿上衣呀,肚臍眼得遮住,著涼拉肚子。”
年後開春,方素搬進婆婆生前住的那間屋,原先母子住的房間留給小樹睡。
一開始,孩子單獨睡得不安穩,經常半夜醒來喊人,語氣委屈說想跟阿娘睡一屋,在方素堅持下,他如今已能適應自己睡覺。
小樹倚在阿娘身邊點頭,他看著灶口柴火發呆醒神,突然笑道:“我做夢聞著饅頭香味,肚子餓,我就醒了。”
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方素聞言起身在吊起的籃子裡摸出一顆雞蛋,洗淨放進鍋中。
雞蛋是在村裡買的,現下吃蛋還得買。
再熬一熬,等到冬天,家裡五隻小雞長成他們也有雞蛋吃。
母子倆簡單吃過早飯,小樹堅持要跟阿娘一起出門除草,“已經不困了阿娘,我也去,你什麼時候回家我就什麼時候回家。”
方素隻好依他。
安靜清涼的村裡沒一個人影,偶爾從遠處傳出來一兩聲狗吠。
“汪汪汪~”小樹學狗叫,牽著阿娘閒聊起周舟和武寧家的四隻狗,“阿娘,豌豆黑豆圓滾滾的,現在長成健壯大狗了,花生有點凶,大黃來村裡住,我昨日還見過它......”
娘倆小聲閒聊,有說有笑走到花生地。
晨霧迷蒙中,兩人遠遠瞧見個魁梧身影提鏟子在田間不時走動。
大、大胡子!是大胡子,小樹盯著人瞬間捏緊阿娘的手。
李力渾然不知田地的真正主人來了,他沉浸在早晨神清氣爽的勞作中。
夏日太陽落山遲,田間乾活的村民晚歸,他隻好選在比公雞打鳴還早的時辰出門乾活。
誰能想到,竟有人和他想法一樣。
方素的手被抓得發疼,她在原地頓了幾瞬,牽著兒子慢慢走近花生地。田埂小路七零八落丟了雜草,葉子舒展,是剛拔不久。
田裡的漢子背對人悶頭乾活,一邊鏟捂熟的糞肥一邊拖籮筐走,他可能沒料到會有人這麼早下地,身處村裡,警惕心比在山上低,竟是一次都沒回頭看。
小樹抬頭看阿娘,方素點點頭,小孩臉上綻出笑容大聲喊道:“大胡子!大胡子!”
李力立馬回頭看,一眼對上卸背簍看向他的女娘。
“......”
不是,村裡誰天灰蒙蒙就出門乾活啊。
李力自個兒乾活、乾完回家,和乾活中途遇到人來是兩種感受。前者他會稍稍設想對方反應,生氣不領情都沒關係,反正他已經乾完。
現下就有點尷尬。
不過他好歹是個三十五六歲的漢子,活乾了就是乾了,也不拿旁的話來遮掩心思,坦坦蕩蕩承認道:“我想你們今年種地能有個好收成,擔了捂熟的糞肥來肥田,聽村裡人說花生苗開花追肥,花生粒能飽滿些。”
小樹放開阿娘跑到他身邊,抓住他的大手抬頭問,“大胡子,是菜地裡捂的肥嗎?”
“嗯,”李力再次看向女娘,努力措辭:“清晨來時沒人瞧見,這畝地雜草除了,糞肥有幾籮筐,夠肥花生地......讓我擔完吧。”
對麵一大一小站著,靠得很近,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孩子十分親近大的那位。方素眼神複雜,話說得直白坦蕩,讓人無從再提之前“已經拒絕”的話頭,她隻好通過彆的方式表達拒絕。
“那這畝地你乾吧,”她低頭提起背簍,改去土豆地除草,問道:“糞肥一共幾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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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力:“去村裡挑了四擔,分開幾戶人家擔的,說是菜地貧瘠,要肥地。”他倒是周到,生怕人家臉皮薄不好多問,自己把話一股腦倒騰說完了。
方素沒想這麼多,她皺眉暗暗算價錢,說:“四擔糞肥錢,和肥地除草工錢,都按村裡價錢算,之後會付給你。”
兩人一大清早隔老遠說話,方素把人家獻殷勤表心意的事,扭成了做工乾活付錢的事。
......至少比上回強點,上回翻完地隔著一個小孩遞話,這次好歹有商有量,李力原以為要挨人一頓懟。
李力挺樂觀,沒事,做長工也挺好,讓他乾活就成,日子長著。
方素已經漸漸走遠,她沒喊兒子,小樹抬頭看大胡子,他想留在花生地一起乾活。
李力推推他後背,趕人:“找你娘去,小地主。”
“臨近傍晚,人煙稀少的村莊裡,為數不多的農戶小院已升起嫋嫋炊煙,家家戶戶做起晚飯,唯有山腳這家毫無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