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的守望
贛江中遊的望川渡,是個不起眼的小渡口。青石板鋪就的碼頭被江水浸泡得發黑,岸邊停著艘老舊的烏篷船,船主是個叫老周的漢子。老周在這裡撐船四十多年,頭發白了大半,臉上的皺紋深得能夾住江風,唯獨那雙眼睛,看水看了一輩子,亮得很。
這年霜降,江水瘦了不少,露出淺灘上的鵝卵石。老周正蹲在船頭補漁網,忽聽對岸傳來鈴鐺聲。抬頭望去,隻見個穿灰布棉襖的姑娘,背著個鼓鼓囊囊的藍布包,手裡牽著頭小羊,正站在對岸的老槐樹下,朝他揮手。
“船家,擺我過去唄!”姑娘的聲音被江風扯得有點散,卻透著股清亮。
老周眯起眼瞅了瞅,江麵上起了層薄霧,水流看著穩,底下卻藏著暗礁。“今兒不成,”他指了指遠處的漩渦,“霧大,等明兒天好再說。”
姑娘急了,從布包裡掏出個紅布包,打開來,是塊巴掌大的銀鎖,上麵刻著“長命百歲”四個字。“船家,我給我爹送藥,耽誤不得,這銀鎖您先拿著!”
老周認得那銀鎖,是鎮上“瑞記銀鋪”的樣式,看著有些年頭了。他心裡軟了軟,把漁網往船上一扔:“上來吧,坐穩了。”
姑娘牽著羊跳上船,藍布包撞在船板上,發出“哐當”一聲,像是裝著瓦罐。老周撐著篙往江心劃,烏篷船在水裡晃晃悠悠,姑娘扶著船幫,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對岸,嘴唇抿得緊緊的。
“你爹啥病?”老周打破沉默。
“咳疾,”姑娘的聲音有點啞,“山裡的老郎中說,得用贛江的活水熬藥才管用。我從翠屏山來,走了三天才到這兒。”
老周點點頭。翠屏山在贛江上遊,山路難走,一個姑娘家帶著藥走三天,不容易。他想起自己的閨女,當年也是這麼強,非要嫁去城裡,如今好幾年沒回來了。
船靠岸時,姑娘從布包裡掏出個粗瓷碗,要給老周舀水喝。老周擺擺手:“不用,我船上有水。”他看著那隻小羊,毛雪白雪白的,“這羊是給你爹補身子的?”
姑娘笑了,眼睛彎成了月牙:“是呢,它叫雪球,跟我走了一路,可乖了。”
老周看著她,忽然想起閨女小時候,也總愛給貓啊狗啊起名字,什麼“毛毛”“花花”,叫得親熱。“翠屏山下來的路不好走,”他從船艙裡摸出個烤紅薯,遞給姑娘,“墊墊肚子,力氣大些。”
姑娘接過紅薯,燙得直搓手,卻舍不得放下:“謝謝您,船家。我叫春杏,等我爹好了,我來給您送雞蛋。”
看著春杏牽著雪球消失在碼頭的石階上,老周才撐著船往回走。江霧越來越濃,把船罩在裡麵,像裹了層棉花。他心裡總覺得有點不踏實——翠屏山下來,走望川渡是近路,但最近聽說山坳裡有夥劫道的,專搶獨行的路人。
第二天一早,老周剛把船拴好,就見個瘸腿的貨郎一瘸一拐地從鎮上過來,嘴裡還罵罵咧咧的。“周老哥,你聽說沒?昨兒翠屏山下來個姑娘,帶著隻羊,被山坳裡的土匪搶了!”
老周心裡“咯噔”一下:“啥時候的事?人咋樣了?”
“聽說是傍晚,”貨郎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藥被搶了,羊也被牽走了,姑娘急得直哭,還是路過的獵戶把她送回家的。”
老周沒說話,轉身就往船艙裡鑽,找出把鏽跡斑斑的柴刀,磨了磨,彆在腰上。貨郎看愣了:“老哥,你這是乾啥?”
“去山坳看看。”老周的聲音硬邦邦的,“那姑娘的藥,說不定還能找回來。”
貨郎勸他:“算了吧,那些土匪手裡有刀,你這把老骨頭,彆再搭進去了!”
老周沒理他,撐著船就過了江。他年輕時在山裡打過獵,對翠屏山的路熟得很。山坳裡果然有打鬥的痕跡,地上散落著些藥渣,還有幾撮羊毛——是雪球的毛。
老周順著腳印往山裡走,越走越偏,最後在一個廢棄的煤窯前停住了。窯口有兩個土匪在抽煙,地上還拴著隻羊,正是雪球,隻是毛被扯掉了好幾撮,蔫蔫地耷拉著腦袋。
“把藥和羊還給我。”老周走過去,腰上的柴刀亮閃閃的。
土匪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哪來的老東西,敢管爺爺的閒事?”
老周沒說話,猛地衝過去,柴刀劈向其中一個土匪的胳膊。土匪沒防備,疼得嗷嗷叫,另一個剛要拔刀,被老周一腳踹在肚子上,滾到了煤窯裡。
他解下雪球的繩子,又在煤窯裡翻了翻,找出個被踩扁的瓦罐,裡麵還剩點藥渣。“走。”老周拍了拍雪球的腦袋,往山下走。
回到望川渡時,天已經黑透了。老周把雪球拴在碼頭的老槐樹下,又把藥渣小心地收好,打算明天托人送去翠屏山。他剛要解船,就見石階上跑下來個人,是春杏,眼睛紅腫著,手裡還拿著根扁擔。
“船家,我聽說……”春杏話沒說完,看見樹下的雪球,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雪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