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鋼筋水泥的叢林裡積攢的濁氣,似乎被青禾鎮溫潤的河風與草木氣息滌蕩了大半。林默靠在蘇家小院葡萄架下的竹躺椅上,閉著眼,感受著午後暖陽透過疏密有致的葉片,在眼皮上投下細碎晃動的光斑。
距離那場驚心動魄的丁字路口救人,已經過去三天。在陳浩近乎強迫症的照料和蘇晚晴不動聲色的擔憂下,他那透支過度的身體終於緩過一口氣。大腦深處那如同永不停歇風暴的劇痛,也終於減弱為一種可以忍受的、沉悶的鈍痛背景音。感官的強化依舊存在,但或許是因為身處相對寧靜的小鎮,信息流的衝擊不再那麼令人窒息,反而讓他能更清晰地捕捉到風拂過葉片的沙沙聲、牆角蟋蟀斷斷續續的低鳴、以及遠處河水汩汩流淌的韻律。
代價之碑,冰冷地矗立在他的意識深處。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在敲打碑文上“慎用!淺用!”的警示。力量仍在,但他學會了敬畏,學會了克製。龜甲碎片被他用一塊舊棉布仔細包裹,貼身藏在襯衣內側的口袋裡,那冰涼的觸感時刻提醒著他界限的存在。
“小默,感覺好些了沒?”蘇晚晴端著一碗晾得溫熱的冰糖雪梨水走過來,放在他旁邊的小木凳上。她穿著素雅的棉麻連衣裙,眉宇間還殘留著一絲未散的憂慮。
“好多了。”林默睜開眼,接過碗,對她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雪梨水清甜潤喉,帶著一絲微弱的涼意滑入肺腑,似乎連腦海中的鈍痛都舒緩了一絲。“阿姨手藝真好。”
“我媽看你臉色還是不好,特意燉的。”蘇晚晴在他旁邊的矮凳坐下,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林默…那天路口的事…還有妞妞的事…鎮上都在傳…說你是…是…”她似乎難以啟齒那個帶著濃厚迷信色彩的詞。
“神棍?半仙?”林默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眼神平靜,“讓他們傳吧。巧合而已。我運氣好,瞎貓碰上死耗子。”他低頭喝了一口梨水,避開了蘇晚晴探究的目光。他知道她在擔心,但伏羲的警告和那沉重的代價之碑,讓他無法將真相和盤托出。知道得越多,對她越危險。
蘇晚晴看著他刻意回避的姿態,心中輕輕歎了口氣。她不再追問,隻是安靜地陪他坐著,聽著風吹過葡萄葉的聲音。
就在這寧靜的午後即將滑向慵懶的黃昏時,院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帶著哭腔的拍門聲和呼喊。
“蘇老師!蘇老師在家嗎?開開門啊!求求你們了!”
聲音嘶啞焦慮,充滿了走投無路的絕望。林默和蘇晚晴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惑。蘇為民和陳秀芬聞聲也從堂屋走了出來。
“是隔壁的王嬸?”陳秀芬聽出了聲音,快步過去拉開了院門。
門外站著的正是隔壁鄰居王翠芬。她五十多歲,頭發淩亂,眼窩深陷,布滿血絲的眼睛裡滿是驚恐和淚水,臉色蠟黃,整個人像是幾天幾夜沒合眼,憔悴得脫了形。她懷裡緊緊抱著一個裹在薄毯裡、約莫兩三歲的小男孩,孩子雙目緊閉,小臉燒得通紅,即使在昏睡中,小小的身體也時不時地驚悸抽搐一下。
“王嬸?這是怎麼了?小寶怎麼病成這樣?”蘇晚晴連忙上前,看到孩子的情形嚇了一跳。
“蘇老師!陳老師!我…我實在沒辦法了!求求你們幫幫我!救救我家小寶吧!”王翠芬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聲音帶著哭腔的顫抖,“小寶他…他快不行了!”
“快起來!王嬸!彆這樣!有話慢慢說!”蘇為民和陳秀芬趕緊把她攙扶起來。
“去…去醫院看過了嗎?”蘇晚晴伸手探了探小寶的額頭,燙得嚇人。
“去了!去了好幾趟了!”王翠芬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聲音嘶啞,“縣醫院、市裡兒童醫院都跑遍了!抽血、拍片、腦電圖…能做的檢查都做了!醫生都說查不出具體病因!就說可能是驚嚇過度、神經衰弱,開了安神的藥…可…可吃了半點用沒有啊!”
她抹著眼淚,眼神裡充滿了恐懼,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神神秘秘的顫音:“不光是小寶…我們家…我們家老宅子…也不乾淨了!”
“老宅子?”陳秀芬疑惑地問。
“是啊!”王翠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訴說,“就是鎮子西頭河沿邊上,我家那棟祖傳的老宅!小寶他爸在城裡打工,平時就我和小寶住鎮上。前陣子連著下雨,老宅後牆有點滲水,我就帶著小寶回老宅住了幾天,想看著點修房子…可…可就從住進去那天晚上起…出事了!”
她的聲音帶著恐懼的顫抖:“每到半夜…子時剛過…那老宅子裡…就…就能聽見有女人在哭!嗚嗚咽咽的…聲音不大,可聽得真真兒的!就在堂屋後麵那堵牆根底下!又細又長…聽著瘮得慌!小寶就是那時候開始不對勁的!白天還好好的,一到晚上就驚醒,閉著眼睛拚命哭,渾身滾燙,怎麼哄都哄不住!像是…像是被什麼東西嚇掉了魂!”
“丟魂?”陳秀芬和蘇為民麵麵相覷,眉頭都皺了起來。他們雖是知識分子,但在這民風淳樸又帶著些古舊氣息的小鎮長大,對這類帶著神秘色彩的“丟魂”、“撞邪”之說並不完全陌生,但也持謹慎態度。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一開始我也以為是孩子嚇著了,”王翠芬哭道,“可請了鎮上的李婆婆來‘叫魂’,又是燒符水又是念咒…折騰了兩天,一點用沒有!那哭聲還在!小寶越來越瘦,越來越蔫…眼看就要…就要不行了!我…我實在是沒辦法了!聽說…聽說…”她的目光怯生生地、帶著最後一絲希望,投向了坐在葡萄架下、一直沉默不語的林默。
“聽說林小哥…有…有本事…能找到妞妞…”王翠芬的聲音細若蚊蚋,充滿了不確定和懇求,“林小哥…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寶吧!我就這麼一個孫子啊!”
所有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林默身上。
蘇晚晴擔憂地看著他,蘇為民夫婦也帶著複雜的神情。王翠芬更是如同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眼神裡充滿了絕望的期盼。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
又是求助。又是這種牽扯到未知力量、涉及幼童性命的麻煩事。
代價之碑冰冷的文字在腦海中浮現:“慎用!非生死攸關、非守護核心…絕不啟動推演!”王翠芬和小寶,與他非親非故。
但那孩子燒得通紅的小臉,即使在昏睡中也驚悸抽搐的模樣,還有王翠芬那幾乎崩潰的絕望眼神…像一根根細針,刺穿著他試圖築起的心防。
伏羲的警告是鐵律,但眼睜睜看著一個孩子在自己麵前走向死亡?他做不到。
“慎用…淺用…”林默在心中默念著鐵律。他需要更謹慎的評估,更淺層的嘗試,絕不能再像救陳浩那樣把自己搭進去。
他放下手中的碗,站起身,走到王翠芬麵前。沒有立刻答應,而是仔細地觀察著小寶的狀態。
在強化的視覺下,他能看到小寶呼吸急促,額頭細密的汗珠,嘴唇乾裂。但更引起他注意的是,孩子眉心處,似乎籠罩著一層極其微弱、常人難以察覺的、帶著混亂氣息的灰色光暈。那光暈如同不穩定的磁場,乾擾著孩子本就脆弱的精神場域。這與普通高燒驚厥的能量場完全不同!
“王嬸,”林默的聲音儘量保持平靜,“你說老宅半夜有哭聲?具體什麼樣子?持續多久?”
“就…就是女人哭!嗚嗚咽咽的,聽著特彆傷心,又特彆瘮人!”王翠芬急切地描述,“聲音不大,但就在牆根底下,聽得清清楚楚!每次都是子時剛過開始,哭一陣,停一陣,能持續小半個時辰!我…我壯著膽子去堂屋後麵看過,什麼都沒有!可那哭聲…就在耳邊!”
子時…牆根…女子幽咽…乾擾幼兒精神…
幾個關鍵詞在林默腦海中碰撞。結合小寶眉心那混亂的灰色光暈,一個模糊的、非“邪祟”的可能性逐漸浮現——強烈的、未曾消散的執念殘留!
他深吸一口氣,手無意識地按在了胸前襯衣內側,隔著布料,能感受到那塊貼身收藏的龜甲碎片傳來的冰涼觸感。
“王嬸,帶我去老宅看看。”林默做出了決定,聲音沉穩,“但先說好,我不是什麼大師,隻是…對一些老房子的問題,可能有點經驗。能不能幫上忙,我不敢保證。”
“哎!哎!好!好!謝謝林小哥!謝謝!”王翠芬如同聽到了天籟,激動得連連鞠躬。
蘇晚晴擔憂地拉住林默的胳膊:“林默,你身體…”
“沒事,隻是看看。”林默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這一次,他不會再蠻乾。
青禾鎮西頭,緊鄰著青禾河的一條支流。王家的老宅就坐落在這裡,是一座典型的江南水鄉老屋,白牆黛瓦,但因為年代久遠又缺乏修繕,牆皮斑駁脫落,爬滿了青苔,透著一股子衰敗陰鬱的氣息。院牆很高,牆角潮濕,生著厚厚的墨綠色苔蘚。
推開沉重的、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陳年的、混合著木頭腐朽、潮濕泥土和淡淡黴味的氣息撲麵而來。院子不大,鋪著青石板,縫隙裡也長著雜草。堂屋還算齊整,但繞過堂屋,後麵是一個狹小的天井,天井一角堆著些雜物,正對著天井的,就是王翠芬所說的那堵後牆。
牆是青磚壘砌,下半截靠近地麵的部分顏色明顯更深,帶著長期被水浸泡的痕跡。牆根下,泥土格外濕潤,甚至有些泥濘。
“就是這兒!”王翠芬指著牆根,聲音帶著恐懼的顫抖,“那哭聲…就在這牆根底下!像…像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的!”
林默站在天井裡,午後的陽光被高牆和屋簷遮擋了大半,這裡顯得格外陰涼潮濕。他沒有立刻動作,而是閉上眼,努力平複呼吸,摒棄雜念。
他並非要啟動“小衍筮法”進行深度推演。代價太大。他需要的,是運用“觀象”!
天機術·觀象篇:萬物有象,象含其理。洞察其象,解析其理。
他將意念高度集中,嘗試著調動那被強化的五感六識,但不是被動接受信息洪流,而是主動地去“觀察”這方寸之地的能量流動和環境力場。
視覺:牆根下的泥土顏色異常深暗,與周圍的土壤有細微差彆,仿佛蘊含著某種沉澱的陰鬱。幾株從磚縫裡頑強鑽出的野草,葉片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灰綠色,葉脈的走向也顯得扭曲紊亂。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聽覺:摒除風聲、蟲鳴,他捕捉到一種極其微弱的、如同地底深處傳來的…嗚咽?不,更像是某種低頻的、帶著悲傷情緒的磁場震動!非常微弱,時斷時續。
嗅覺:潮濕的泥土味中,混雜著一絲極其淡薄、幾乎被歲月磨滅的…陳舊的血腥氣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絕望的氣息。這氣息微弱到幾乎不存在,卻讓林默的神經本能地繃緊。
觸覺:靠近那堵牆根時,皮膚能感覺到一種異樣的陰冷,並非單純的濕冷,而是一種能滲透骨髓、讓人心神不寧的寒意。
所有的“象”,都指向一個核心——地底!這牆根之下,埋藏著某種強烈悲傷與怨念的源頭!這怨念並非傳統意義上的“厲鬼”,更像是一種長久淤積、未曾消散的精神能量殘留場!如同一個悲傷的漩渦,持續散發著乾擾性的磁場波動!
子時陰氣最重,這殘留場受天地氣機牽引,活性增強,便形成了能被敏感者如王翠芬)感知到的“哭聲”。而幼兒的精神場域最為純淨敏感,如同脆弱的燭火,被這混亂悲傷的磁場近距離持續乾擾,便造成了嚴重的“精神汙染”,高燒驚厥,甚至危及生命!
病因找到了!並非邪祟作祟,而是環境中的異常精神能量場乾擾!
林默緩緩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同時也帶著一絲沉重。他看向抱著孩子、緊張得大氣不敢出的王翠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