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的手指,在觸碰到棺底那枚冰冷的“禪”字玉佩時,如同被毒蛇噬咬般猛地一顫。那碧綠的溫潤光澤,與他絲帕中包裹的“佛”字玉佩,材質、大小、形製,乃至那種曆經歲月沉澱的古樸韻味,都如出一轍!唯一的區彆,便是那刻於中央,一個如低眉垂目,一個似拈花微笑的古篆——佛與禪。
“轟——!”
不再是驚雷,而是天崩地裂!朱棣腦中構建的、由憤怒與仇恨支撐的複仇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崩塌、碾碎,化為齏粉!儀華的淚…對著“佛”字玉佩的淚…道衍緊握至死的“禪”字玉佩…這一對玉佩,如同兩條冰冷滑膩的鎖鏈,瞬間纏繞住他的心臟,勒得他幾乎窒息!
儀華與道衍…他們之間…究竟是什麼?!是師徒?是盟友?是…某種他無法想象、更無法接受的…情愫?!
這個念頭如同地獄業火,瞬間焚遍他的四肢百骸!儀華下山…是自願!她預知危險,留下救命的清心蓮丹給妙錦,卻帶著那枚讓她落淚的“佛”字玉佩,踏入死局!那裝著玉佩和僧衣碎片的繡蓮錦囊,離奇出現在內應葛誠的書房…道衍被一支“鬼魅”般的毒箭射殺,臨死前緊握“禪”字玉佩,遺言如同讖語…這一切,哪裡是什麼簡單的仇殺與背叛?分明是一場精心編織、環環相扣、將他朱棣也裹挾其中的巨大謎局!而他,自以為執棋,實則早已淪為局中最可悲的棋子!
“噗——!”
這一次,那口強行壓下的腥甜再也無法遏製,猛地噴濺出來!暗紅的血點灑落在冰冷的白木棺槨邊緣,與道衍殮衣上幽藍的毒血形成詭異而刺目的對比。
“王爺!”丘福大驚失色,上前欲扶。
“父王!”徐妙錦抱著朱高燧,亦是駭然驚呼。朱高燧嚇得小臉煞白,緊緊摟住徐妙錦的脖子。
朱棣卻猛地抬手,阻止了所有人的靠近。他用玄色的袍袖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跡,那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凶狠。他緩緩抬起頭,目光不再僅僅鎖定棺中的道衍,而是如同受傷的猛獸,掃過殿中每一個人——丘福、徐妙錦、被俘的灰衣僧人、殿外肅立的黑鴉衛…最後,落在了旁邊靈榻上徐儀華那蒼白寧靜的遺容上。
那目光,混雜著劇痛、被至親至愛背叛的撕裂感、深入骨髓的恐懼,以及一種被徹底愚弄後焚毀一切的暴戾!他自以為深愛的妻子,與他恨之入骨的死敵,竟以這種方式,以一對冰冷的玉佩,在他麵前揭示了某種他窮儘想象也無法觸及的真相!
“嗬…嗬嗬…”朱棣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如同困獸瀕死的低吼。他猛地將手中的“佛”字玉佩連同絲帕狠狠攥緊,堅硬的玉緣幾乎要嵌進掌心的皮肉!另一隻手,則帶著一種攫取證據般的狠厲,探入棺中,一把抓起了那枚滑落的“禪”字玉佩!
兩枚玉佩,一“佛”一“禪”,在他寬大而布滿厚繭、此刻卻微微顫抖的掌心,冰冷地緊挨著。它們的光芒在搖曳的燭火下相互輝映,仿佛在無聲地嘲笑著他的愚蠢與憤怒。
“丘福!”朱棣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石摩擦,每一個字都浸著血與冰,“將這兩個禿驢…拖下去!用你能想到的所有手段!撬開他們的嘴!本王要知道…儀華與這道衍妖僧…究竟是何關係?!這對玉佩…從何而來?!儀華下山前…可曾與他密會?!一字…不許漏!”
他的目光轉向那兩名被俘的灰衣僧人,那眼神已無半分人性,隻剩下純粹的、嗜血的探究,仿佛要將他們的靈魂都剝開來看個究竟。
“是!末將領命!”丘福心中一凜,他從朱棣眼中看到了從未有過的瘋狂與毀滅欲。他毫不懷疑,若問不出東西,這兩個僧人會被活活折磨成一攤爛肉。他揮手,兩名黑鴉衛立刻如狼似虎地撲上,將悲憤掙紮的僧人粗暴地拖向殿外臨時設立的刑房。
殿內再次陷入死寂,隻有燭火燃燒的劈啪聲和朱棣粗重壓抑的喘息。徐妙錦抱著朱高燧,大氣不敢出,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朱棣身上散發出的、足以凍結靈魂的寒意與風暴。
朱棣的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雙璧玉佩。他緩緩地、極其細致地摩挲著玉佩的邊緣、紋路…冰冷的觸感透過指尖直抵心臟。儀華…你究竟瞞了我多少?你對著這玉佩落淚時,心裡想的…是道衍嗎?這個念頭如同淬毒的匕首,再次狠狠刺入!他猛地將玉佩攥得更緊,指節發出咯咯的聲響,仿佛要將這兩塊承載著巨大秘密和恥辱的玉石捏碎!
(承)暗流湧動·王府驚變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幾乎要將所有人壓垮之際——
“王爺!王爺!不好了!”
一名王府侍衛統領渾身浴血,踉蹌著撞開殿門衝了進來,臉上是極致的驚恐!他身後,隱隱傳來遠處兵器交擊的銳響和淒厲的慘叫聲!
“何事驚慌?!”朱棣霍然轉身,眼中尚未散去的狂暴瞬間被更深的警覺取代。王府之內,承運殿附近,竟有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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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有大批蒙麵刺客…從西苑牆和…和秘道突入!”侍衛統領聲音嘶啞,帶著難以置信的絕望,“他們…他們武功奇高,見人就殺!目標…目標直指…直指王妃靈堂和世子暖閣!張…張玉將軍正帶人拚死抵擋!但…但對方人數不明,手段狠辣…我們…我們快頂不住了!”
“什麼?!”朱棣和徐妙錦同時驚怒出聲!襲擊王妃靈堂,是褻瀆!襲擊世子暖閣,是絕後!這是要將他朱棣徹底逼上絕路!
“調集所有黑鴉衛!護衛王妃靈柩和世子!擅闖者,格殺勿論!”朱棣咆哮如雷,瞬間將玉佩塞入懷中,仿佛那冰冷的玉璧能暫時壓下他焚心的怒火,化為殺戮的指令。他一把抽出腰間的佩劍,寒光映著他布滿血絲、殺氣四溢的雙眼,“丘福!隨本王去!看看是哪路魑魅魍魎,敢在本王的地盤上撒野!”
他最後深深地、複雜地看了一眼徐儀華平靜的遺容,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無法言說的痛楚、憤怒和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這接踵而至的打擊所激起的、近乎毀滅一切的瘋狂。隨即,他如同離弦之箭,裹挾著凜冽的殺意,衝向殿外翻騰的血火之中!
徐妙錦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高熾剛緩過來,絕不能有失!她抱著朱高燧,毫不猶豫地衝向旁邊的暖閣!那裡,王太醫等人正圍著剛剛從鬼門關被拉回來的朱高熾,此刻人人麵如土色。
“關門!堵死!用一切能用的東西!”徐妙錦厲聲命令侍女,同時將懷中的朱高燧塞給一個看起來最沉穩的老嬤嬤,“看好燧兒!無論外麵發生什麼,不許開門!”她衝到朱高熾床邊,看著侄子依舊蒼白但已有微弱氣息的臉,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猛地從頭上拔下一支鋒利的金簪,緊緊攥在手中,如同一頭護崽的母獸,死死守在床榻之前!她答應過姐姐,要護住她的孩子!除非踏過她的屍體!
殿外,已是一片修羅場!
風雪似乎被這濃烈的血腥氣激得更狂。數十名身著夜行衣、蒙麵隻露一雙冰冷眼睛的刺客,如同鬼魅般在殿宇廊柱間穿梭跳躍。他們的招式狠辣刁鑽,配合默契,顯然訓練有素,絕非尋常江湖草莽。王府侍衛雖拚死抵抗,但在這些刺客麵前,如同被收割的麥子般紛紛倒下。張玉手持長刀,左支右絀,身上已添數道傷口,怒吼連連。
“殺!”
朱棣的身影如同煞神降臨!他的劍法大開大合,帶著滔天的憤怒和無儘的戾氣!一道匹練般的寒光閃過,一名正欲偷襲張玉的刺客頭顱瞬間飛起!溫熱的鮮血噴濺在朱棣冰冷的鐵甲上!
“王爺!”張玉精神一振。
“護住靈堂和暖閣!一個蒼蠅也不許飛進去!”朱棣的聲音在喊殺聲中如同驚雷。他劍勢不停,每一劍都蘊含著要將心中所有鬱結、所有痛苦、所有被欺騙的狂怒徹底宣泄出去的暴烈!他的目標明確,劍鋒所指,必是刺客要害!瞬間,又有兩名刺客斃命劍下!
丘福緊隨其後,如同人形凶獸,一雙鐵拳揮舞得虎虎生風,凡被其拳風掃中者,無不筋斷骨折!
然而,刺客的數量遠超預期,且其中數人武功之高,竟能與朱棣、丘福短暫抗衡!更可怕的是,他們似乎對王府地形極為熟悉,利用假山、回廊不斷分割王府侍衛,更有幾人如同壁虎般悄無聲息地攀上殿頂,試圖從高處突入靈堂或暖閣!
“嗖!嗖!嗖!”
幾支淬毒的弩箭從刁鑽的角度射向朱棣和丘福!朱棣揮劍格開,眼中戾氣更盛!這些弩箭的形製…與射殺道衍的那支,何其相似!又是“鬼魅”?!
“賊子受死!”朱棣怒極反笑,猛地將手中長劍擲出,如同流星般貫穿一名正在結陣的刺客頭目胸膛!他身形不停,如猛虎下山,徒手抓住另一名刺客刺來的長刀,在對方驚駭的目光中,硬生生將刀身掰斷,反手將斷刃插進了對方的咽喉!血腥暴戾的手段,讓周圍的刺客也為之一窒!
(轉)暖閣死守·稚子驚魂
暖閣內,氣氛同樣緊繃到極致。
沉重的家具被頂在門後,窗戶也被死死封住。但外麵激烈的廝殺聲、兵刃撞擊聲、瀕死的慘叫聲,如同魔音般不斷穿透進來。每一次沉重的撞擊聲落在門板上,都讓裡麵的人心臟狂跳。
朱高燧被老嬤嬤緊緊抱在懷裡,小臉埋在嬤嬤胸前,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他不敢哭出聲,隻是發出壓抑的、如同受傷小獸般的嗚咽。“嬤嬤…燧兒怕…外麵…好多壞人…父王…父王在打架…”他小小的世界裡,從未經曆過如此恐怖的血腥之夜。
“燧兒乖…不怕…王爺…王爺會打跑壞人的…”老嬤嬤聲音也在發顫,隻能徒勞地安慰。
徐妙錦手持金簪,背對著床榻,死死盯著那扇被撞擊得不斷顫抖的門。她的臉色蒼白如紙,但眼神卻異常堅定,如同磐石。她聽到了朱棣在殿外那熟悉的、充滿暴戾的怒吼,這聲音此刻竟讓她感到一絲奇異的安心,也帶來更深沉的憂慮——他不能倒下!為了燧兒,為了高熾,為了這風雨飄搖的王府,他絕不能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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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床榻上,傳來一聲極其微弱、氣若遊絲的呼喚。
徐妙錦猛地回頭。隻見朱高熾不知何時竟微微睜開了眼睛!那雙酷似朱棣的眸子裡,不再是之前的空洞灰敗,而是充滿了巨大的痛苦、迷茫和…一種超越年齡的、深深的恐懼。他顯然也被外麵的廝殺聲驚醒了。
“高熾!彆怕!姑姑在!”徐妙錦心頭一緊,立刻俯身握住他冰涼的手,“你父王在外麵,他很快就能打跑壞人!”
“娘…娘呢…”朱高熾的目光艱難地轉動,似乎在尋找那個能給他最大安全感的身影,最終定格在徐妙錦臉上,充滿了孩童無助的依賴和絕望的詢問。那眼神,像刀子一樣剜著徐妙錦的心。
徐妙錦喉頭哽咽,強忍著淚水,用力握緊他的手:“娘…娘在天上看著我們呢…高熾,你要堅強!為了娘,為了弟弟,為了父王…你一定要撐住!”她不敢說出徐儀華已逝的真相,此刻任何刺激都可能讓這剛續上的一線生機再次斷絕。
就在這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