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璧餘暉·心淵回響
掌心那兩枚剛剛綻放神異光華、此刻又複歸冰冷的玉佩,如同兩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朱棣的心上。金佛白月的虛影雖已消散,卻在靈堂昏黃的燭光與庭院未乾的血泊中,烙印下無法磨滅的驚駭與謎團。
朱高燧被那突如其來的光芒和微鳴嚇得小臉煞白,緊緊摟住父親的脖子,將臉埋進冰冷的鐵甲縫隙,小小的身體還在微微顫抖。朱棣抱著幼子的手臂下意識地收緊,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仿佛懷中這唯一的溫熱,是這血色寒夜裡僅存的錨點。他低頭看著掌心的一“佛”一“禪”,冰冷的玉石觸感透過皮膚直刺靈魂深處。
儀華落淚…道衍握玉至死…刺客突襲…秘道被改…西山黑石…如今,這玉佩竟在燧兒手中顯聖?!這絕非巧合!它們是什麼?佛門秘寶?儀華與道衍之間超越生死的誓約信物?還是…某種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更恐怖存在的鑰匙?!
“王爺…”丘福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這位身經百戰的悍將,也被方才那超乎理解的一幕震撼得心神搖曳。“這…這玉佩…”
朱棣猛地抬頭,眼中翻騰的驚濤駭浪瞬間被強行壓下,重新凍結成深不見底的寒潭。他將玉佩迅速塞回懷中貼身藏好,仿佛要隔絕那未知的力量,也隔絕那蝕骨的痛與疑。他不能亂!王府內外,強敵環伺,血債累累,一雙幼子尚需庇護!儀華的秘密,道衍的詭譎,必須查清!但此刻,活著的人,更重要!
“收拾殘局!清點傷亡!徹查王府每一寸角落,特彆是秘道和西苑牆!所有可疑人等,一律嚴加看管!本王要知道,這府裡,還有多少‘鬼’!”朱棣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意誌,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碴子裡擠出來的,“暖閣加三倍守衛!王妃靈堂…再加派黑鴉衛!擅近者,斬!”
“末將領命!”丘福和張玉肅然應諾,立刻轉身執行命令。庭院中很快響起清理屍體、救治傷員的嘈雜聲,但氣氛卻比之前更加凝重壓抑。無形的恐懼如同冰冷的蛛網,籠罩著每一個人。
徐妙錦臉色蒼白地靠在暖閣門框上,方才的搏殺和那玉佩顯聖的衝擊,讓她心力交瘁。她看著朱棣抱著朱高燧走向依舊昏迷的朱高熾床邊,那高大的背影在搖曳的燭光下,竟透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孤寂與沉重。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振作,走到朱棣身邊,低聲道:“王爺…高熾脈象雖弱,但總算穩住了。王太醫說,若能熬過今夜…”
朱棣沒有回頭,隻是伸出大手,極其緩慢、帶著一種近乎笨拙的輕柔,撫上長子冰冷汗濕的額頭。那滾燙的溫度讓他心頭一緊。高熾…他的長子,承載著他太多期望與愧疚的孩子,此刻在生死線上掙紮。而這一切的根源…他不敢深想。
“看好他。”朱棣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還有燧兒。”他將懷中因驚嚇過度而昏昏欲睡的朱高燧,小心地遞給徐妙錦。
徐妙錦接過孩子,感受著幼童依偎在懷中的微弱重量和依賴,心中酸楚更甚。她看著朱棣布滿血絲卻異常清醒銳利的眼睛,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是徒勞。她隻能用力點頭:“王爺放心,隻要妙錦還有一口氣在,定護燧兒和高熾周全!”
朱棣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複雜難明,有審視,有感激,或許還有一絲…托付?他不再言語,轉身大步走出暖閣,走向那片血腥未散的庭院。他需要冷靜,需要思考,需要在堆積如山的謎團和血債中,撕開一條生路!
(承)暗室刑訊·禪影迷蹤
臨時設在偏殿的刑房內,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和一種令人作嘔的焦糊味。火盆燒得正旺,映照著牆壁上斑駁扭曲的影子,如同地獄的圖景。兩名被俘的灰衣僧人,早已被剝去僧袍,身上布滿了鞭痕、烙印和觸目驚心的傷口,被鐵鏈懸吊在刑架上,氣息奄奄。
丘福站在火盆旁,臉色在跳躍的火光下顯得格外猙獰。他手中拿著一把燒得通紅的烙鐵,聲音如同從九幽傳來:“最後問一次!道衍與王妃是何關係?!那對玉佩從何而來?!王妃下山前,可曾與道衍密會?!說!”
一名僧人已被折磨得神誌不清,口中發出無意識的嗬嗬聲。另一名稍顯年輕的僧人,艱難地抬起頭,布滿血汙的臉上是極致的痛苦和悲憤,但眼神深處卻有一絲奇異的、近乎解脫的平靜。他啐出一口血沫,聲音微弱卻清晰:“…妖王…殘暴不仁…褻瀆佛門…道衍大師…乃…乃真佛轉世…豈是…爾等…能辱…王妃…王妃…”提到徐儀華,他的聲音突然哽住,眼中竟流下兩行混著血淚的清淚,“…王妃…菩薩心腸…為…為消爾等罪業…甘入…無間…你們…你們…不得好死…”
“找死!”丘福眼中戾氣暴漲,手中通紅的烙鐵猛地按向僧人的胸口!
“滋啦——!”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皮肉焦糊的惡臭瞬間彌漫!僧人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慘嚎,身體劇烈抽搐,隨即頭一歪,徹底昏死過去。
丘福臉色鐵青。他用了最酷烈的手段,得到的卻隻有對道衍近乎狂熱的崇拜、對朱棣的詛咒,以及對王妃徐儀華一種難以言喻的、充滿悲憫與敬仰的複雜描述。甘入無間?消弭罪業?這僧人臨死前的話語,如同魔咒,纏繞在丘福心頭。
就在這時,一名負責檢查道衍“遺體”的黑鴉衛匆匆進來,附在丘福耳邊低語了幾句。
“什麼?!”丘福臉色驟變,猛地看向那具被白布覆蓋、停放在角落的枯瘦屍身。
他大步走過去,一把掀開白布。道衍枯槁的臉在昏暗光線下更顯死寂。丘福的目光死死盯在道衍那隻曾緊握“禪”字玉佩的左手上。之前因為劇毒和死亡,手指僵硬蜷曲,並未細查。此刻,在那名黑鴉衛的提示下,丘福仔細看去——道衍左手無名指的指甲縫深處,極其隱蔽地,竟嵌著幾絲極其細微的、閃著幽藍光澤的…線頭?那顏色,與他殮衣上幽藍毒血和貫穿胸膛的毒箭箭杆顏色…如出一轍!
丘福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拔出匕首,小心地刮下那幾絲幽藍線頭,放在掌心仔細端詳。這不是普通的線!觸手堅韌冰冷,帶著金屬般的質感,更像是…某種特製的、浸染了劇毒的弓弦或者機括牽引絲!
一個恐怖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丘福腦海:道衍臨死前,並非僅僅握著玉佩!他很可能…是自己扣動了某個隱藏的、連接著那致命毒箭的機構?!他是…自殺?!那支精準刁鑽、如同鬼魅般射出的毒箭,其源頭…很可能就是道衍自己?!
這個推斷讓丘福渾身發冷!如果道衍是自殺,那他最後那句偈語“修羅淚便是菩提種”,以及緊握“禪”字玉佩的姿態,就絕非巧合!這是一場精心策劃、以自身性命為代價的…獻祭?!目的是什麼?栽贓?激怒朱棣?還是…為了完成某種隻有死亡才能觸發的…儀軌?!
丘福猛地想起王妃靈堂上,那對玉佩在朱高燧手中顯聖的異象!金佛白月…難道道衍的死,與這對玉佩的秘密息息相關?!他甘願赴死,是為了…成就某種“菩提種”?而這“菩提種”,又與王妃徐儀華甘入“無間”的犧牲…有何關聯?!
巨大的謎團和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丘福!他不敢怠慢,立刻抓起那幾絲幽藍線頭,轉身衝出刑房,直奔朱棣所在!
(轉)藥渣驚魂·深宮血詔
朱棣並未回寢殿,而是獨自一人,屏退了所有侍從,佇立在徐儀華的靈柩旁。巨大的楠木棺槨散發著冰冷的寒氣,棺蓋並未合攏,徐儀華蒼白寧靜的遺容在長明燈幽暗的光線下,仿佛沉睡。檀香嫋嫋,卻驅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孤寂與噬心的疑問。
他靜靜地看著妻子,這個他以為深愛、以為了解、卻直到她死後才窺見其內心巨大冰山一角的女子。她的眉宇間似乎還凝著化不開的憂思。儀華…你究竟背負著什麼?你與道衍…那對玉佩…你甘願赴死,是為了什麼?為了我?為了孩子?還是為了…那個妖僧口中所謂的“菩提”?
朱棣伸出手,指尖隔著冰冷的空氣,極其緩慢地描摹著妻子遺容的輪廓,仿佛想從中觸摸到一絲殘留的溫度,或是一個答案。懷中那兩枚玉佩緊貼著心口,冰冷而沉重。佛與禪…生與死…謎團如同深不見底的旋渦,要將他徹底吞噬。
“王爺!”丘福急促的聲音在殿外響起,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
朱棣猛地收回手,眼中瞬間恢複帝王的冰冷與銳利:“進來!”
丘福快步走入,將掌心那幾絲幽藍的線頭呈上,並將刑房所見和那恐怖的推斷低聲稟報。
朱棣聽完,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他拿起那幾絲線頭,幽藍的光澤在燭火下如同毒蛇的信子。道衍…自殺?!為了完成某種以自身性命為祭的儀式?!這推斷匪夷所思,卻無比契合道衍那妖異莫測的行事風格!更關鍵的是,這解釋了那“鬼魅”刺客的由來——根本不存在!一切都是道衍自導自演的一場死局!
“修羅淚便是菩提種…”朱棣喃喃重複著道衍的遺言,目光再次投向棺中徐儀華平靜的臉。儀華的淚…莫非也是這“菩提種”的一部分?!這妖僧,到底將儀華卷入了怎樣瘋狂的計劃?!
一股混雜著被愚弄的暴怒、對亡妻的痛惜以及對未知力量的驚懼,狠狠衝擊著朱棣的心防!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棺槨邊緣!堅硬的楠木發出沉悶的巨響!
“查!給本王徹查道衍在慶壽寺的所有遺物!掘地三尺!本王要知道,他到底埋下了什麼‘菩提種’!”朱棣的聲音如同受傷的野獸,嘶啞中帶著毀滅一切的瘋狂。
就在這時!
“王爺!王爺!不好了!”徐妙錦驚慌失措的聲音從暖閣方向傳來,帶著哭腔!她甚至不顧禮儀,直接衝進了靈堂!
朱棣心頭猛地一沉!難道高熾?!他霍然轉身:“高熾怎麼了?!”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不…不是高熾!”徐妙錦臉色慘白如紙,手中緊緊攥著一方沾著褐色汙漬的絲帕,聲音因恐懼而變調,“是…是藥!姐姐留下的清心蓮丹!我…我剛才去收拾暖閣,清理高熾吐出的汙物…發現…發現藥渣裡…有東西!”
她顫抖著將絲帕攤開在朱棣麵前!隻見那絲帕上,除了藥汁的殘渣,赫然混雜著幾粒極其微小、幾乎難以察覺的、閃爍著妖異紫黑色光澤的…結晶顆粒!
“這是…什麼?”朱棣的瞳孔驟然放大!一股極其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他!
“我…我不知道!”徐妙錦的聲音帶著哭腔,“但…但這東西…這顏色…這光澤…我…我好像在姐姐留下的那本《百草毒經》殘卷裡…看到過類似的記載!像是…像是南疆一種極其陰毒、專門侵蝕心脈的…‘蝕心蠱’的蟲卵乾燥後碾成的粉末!它…它無色無味,混入藥中極難察覺!一旦被心脈受損之人服下…會…會加速心脈枯竭!高熾他…他剛才服下的最後一粒清心蓮丹裡…可能…可能混進了這個!”
轟——!
如同五雷轟頂!朱棣隻覺得眼前一黑,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清心蓮丹被下毒了?!不是世子妃張氏!是更早!在儀華將藥交給妙錦之前?還是在妙錦保管期間?!這毒…是針對清心蓮丹的?還是…針對所有可能服用它的人?!儀華留下這救命的藥…難道本身就是一個陷阱?!不!不可能!儀華絕不會害自己的孩子!
“噗——!”
急怒攻心,加之連番打擊,朱棣喉頭一甜,又是一口鮮血噴出!這一次,他再也支撐不住,高大的身軀劇烈一晃,單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磚上!鮮血濺落在徐儀華的棺槨旁,如同點點淒厲的紅梅。
“王爺!”丘福和徐妙錦同時驚呼上前攙扶。
朱棣猛地抬手阻止他們,他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跡,眼中燃燒著焚儘一切的怒火和一種近乎絕望的瘋狂!內奸!王府之內,有一隻無孔不入、心思歹毒到極致的黑手!從儀華遇害,到世子中毒,再到道衍詭異的“自殺”,如今連儀華留下的救命藥都被汙染!這隻手,不僅要他妻兒的命,更要誅他的心!要將他朱棣徹底逼瘋、毀滅!
“找出來…給本王…把這隻手…剁碎!!”朱棣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每一個字都浸著血與恨!
“王爺!王爺!京城八百裡加急!天使已至府門!”一名侍衛統領連滾爬爬地衝進靈堂,聲音帶著極致的驚恐!
京城?!建文帝?!在這個王府被血洗、世子垂危、謎團深鎖的時刻?!
朱棣在丘福的攙扶下,強撐著站起身。他整了整染血的衣袍,眼中所有的情緒——悲痛、憤怒、瘋狂、疑惑——都被強行壓入那深不見底的寒潭之下,隻剩下帝王的冰冷與肅殺。他倒要看看,他那位好侄兒,此刻又要送來什麼“恩旨”!
(合)血詔驚雷·玉碎宮傾
承運殿正殿,燈火通明,卻依舊驅不散那濃鬱的血腥氣和深入骨髓的寒意。未及完全清理的血跡在光潔的地磚上蜿蜒成刺目的暗紅。朱棣高坐於王座之上,臉色蒼白如金紙,嘴角殘留著未擦淨的血痕,玄色王袍上沾染著點點血汙,更添幾分肅殺與淒厲。丘福按劍侍立一旁,如同煞神。徐妙錦被安置在偏座,懷中緊緊抱著因疲憊和驚嚇昏睡過去的朱高燧,臉色依舊慘白,目光卻緊緊盯著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