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濃稠的墨汁潑灑蒼穹。風裹挾著未熄的煙火與化不開的血腥,似鋒利刀刃刮過城頭。殘破的“明”字大旗在鉛灰色天幕下獵獵作響,發出裂帛般的哀鳴。於謙按劍立於女牆之後,冰冷鐵甲上暗紅冰碴凝結,須發間沾滿灰白牆灰與霜粒,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如鷹隼般死死盯著城下那片被火把與殘月勉強照亮的修羅場。
屍體層層堆疊,在德勝門前的暗金龍脊之牆下,堆砌成一座猙獰的山丘。瓦剌人、明軍、百姓的殘軀,與破碎的甲胄兵器,被血泥凍成扭曲的雕塑。刺鼻的焦糊味與內臟的惡臭交織,形成令人窒息的死亡瘴氣。曾經閃耀暗金神光的壁壘,在無數次魔焰焚燒與撞擊下,早已失去往日威嚴。牆體表麵布滿巨大凹坑與蛛網裂痕,凝固的暗紅血塊如同醜陋瘡痂覆蓋其上。壁壘後方,臨時搭建的木柵與鹿砦早已化作滿地燃燒的殘骸,僅存的守軍依托著壁壘殘軀與倉促壘起的沙袋土牆,用長矛、弓弩、火銃,以血肉之軀死守每一處可能被突破的缺口。
轟!轟!轟!
沉悶如雷的撞擊聲伴隨著岩石碎裂的刺耳聲響,從壁壘西側傳來。幾頭身披厚重青黑鱗甲、體型如小屋般龐大的魔化巨犀,在十幾名身披薩滿骨飾的瓦剌巫祭催動下,正瘋狂地用裹著鐵皮的巨角撞擊壁壘最薄弱之處。每一次撞擊,都讓整段牆體劇烈震顫,碎石與凍硬的血塊簌簌落下。牆體上原本細微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蔓延、擴大。
“火油!滾木!給老子砸!砸死那些畜牲!”壁壘後,一名滿臉血汙的明軍把總嘶聲咆哮,聲音早已沙啞破音。
幾罐點燃的火油被奮力拋下,砸在巨犀厚重的鱗甲上,爆起團團火焰。火焰中,巨犀發出痛苦的咆哮,卻並未退卻。其體表的青黑魔紋泛起幽光,竟緩緩將火焰吞噬。更多的滾木擂石如雨般砸下,卻被巨犀周身翻騰的魔氣或彈開或粉碎。隻有零星箭矢透過魔氣縫隙,射中駕馭的巫祭,引來幾聲悶哼,卻依舊無法阻止巨犀更加狂暴的撞擊。
“於……於大人!西牆快頂不住了!石……石亨的人還沒到!”一名渾身浴血的千戶連滾帶爬衝上城樓,撲倒在於謙腳下,聲音帶著哭腔,“弟兄們……弟兄們快死光了!”
於謙按劍的手指因用力過度而骨節發白,指甲深深陷入劍柄皮革。他死死盯著城下那幾頭在巫術加持下如移動攻城錘的魔化巨犀,又猛地抬眼望向城西那片被沉沉夜色籠罩的街巷——那裡本該有武清侯石亨親自率領的京營最精銳騎兵,作為預備隊隨時出城反擊,撕裂瓦剌攻城陣型。
然而,那裡一片死寂!隻有零星喊殺聲從更遠處傳來,那是瓦剌遊騎在城中縱火製造混亂。
石亨!
於謙胸腔內怒火翻湧,如同被滾油煎灼。這已不是消極避戰,而是赤裸裸地借刀殺人!用瓦剌的刀、京師守軍的血,來洗刷他通敵陷害的罪證;用滿城百姓的屍骨,鋪就他獨掌京師兵權的道路!
“取……本官的旗來!”於謙的聲音從齒縫間擠出,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他猛地解下身後那件早已被血汙浸透的猩紅披風!
“大人!”左右親兵驚駭欲絕。
“擂鼓!”於謙看也不看他們,一把抓過親兵手中那麵代表兵部尚書、總督京師防務的玄黑色帥旗。旗麵破損染血,中央繡著的猙獰狴犴在火光下如浴血凶獸。他粗暴而決絕地將帥旗綁在猩紅披風製成的簡易旗杆上!
“大人不可!”親兵撲上來死死抱住他的腿,“城下是魔軍!您不能……”
“滾開!”於謙一腳踹開親兵,布滿血絲的眼眸中燃燒著焚城般的怒火與近乎悲壯的瘋狂,“石亨要看著老子死!要看著這滿城軍民死!老子偏要站在這裡!站在瓦剌的刀鋒前!讓所有人看著!這大明的兵部尚書……是站著死在城頭的!”
咚咚咚——!!!
沉悶如雷的戰鼓在德勝門城樓驟然炸響,壓過了城下的喊殺與魔犀的咆哮。蒼涼暴烈的鼓點,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
城上城下,無數浴血奮戰、瀕臨崩潰的守軍猛地抬頭!
隻見德勝門最高處殘破的箭樓垛口,一杆猩紅如血、獵獵狂舞的大旗猛地豎起!旗下,於謙那身沾滿血汙的明光鎧在火把與殘月映照下,如同浴血神隻!
“是於大人!”
“於尚書在城頭!”
“殺——!!!”
絕望的守軍如同被注入強心劑!壁壘後、沙袋旁,殘存的士兵發出野獸般的咆哮。弓弩手咬牙將所剩無幾的箭矢射向城下魔犀與巫祭,火銃手用燒紅的鐵釺通著滾燙銃管,將最後一把火藥塞進銃膛。
“狴犴旗在!城在!”於謙運足內力,聲音如滾滾雷霆傳遍城頭,“大明……萬勝——!!!”
“大明萬勝——!!!”山呼海嘯般的咆哮瞬間壓過瓦剌人的喊殺,瀕臨崩潰的防線奇跡般再次繃緊!
然而!
就在這士氣如虹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