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剌前鋒破關的烽火,如同蘸血的狼毫,在北方天際塗抹開猙獰的赤紅。那紅光映在奉天殿的殘垣斷壁之上,也映在殿內每一張驚悸未定又驟然繃緊的臉上。
“居庸關……不守?”周貴妃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剛從張清衍身邊站起,指尖還殘留著老道微弱的脈搏和冰冷的血跡。殿外錦衣衛那絕望的嘶吼,比深淵鬼爪更讓她感到刺骨的寒意。門戶洞開,鐵騎南下,京師……已無險可守!而她們手中唯一的希望,那枚溫熱的金龍玉圭,卻還遠在數十裡外的孝陵廢墟!
朱鏡靜抱著昏睡的幼帝,感受著孩子滾燙的額頭和微弱的氣息。深兒的力量在方才的爆發中幾乎耗儘,此刻如同風中殘燭。她低頭看向手中的玉圭,那溫潤的白光似乎也黯淡了幾分,其中封存的帝魂本源傳來一種無聲的催促,一種與遠方崩塌的孝陵、與瀕臨崩潰的玉澤大陣之間強烈的共鳴——必須儘快歸位!否則,深淵的反噬將卷土重來,且更加猛烈!
“娘娘,”朱鏡靜的聲音異常冷靜,卻帶著金石相擊的決絕,“玉圭必須立刻送往孝陵!深兒……”她看著懷中孩子蒼白的小臉,心如刀絞,“深兒龍氣損耗過劇,無法再承受顛簸衝擊。他必須留在宮中,由您守護,以天子龍氣穩定宮禁人心,同時……或許能牽製深淵對玉圭的感應。”
周貴妃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留下深兒?在這風雨飄搖、強敵環伺的皇城?她幾乎要脫口拒絕。但目光觸及朱鏡靜手中那枚散發著微弱白光的玉圭,再掃過殿外那血染般的天空,她強行壓下了作為母親的本能。她猛地抬手,用力抹去臉上的淚痕和灰塵,指間的玉扳指“長相守”閃爍著溫潤而堅定的光芒。
“好!”周貴妃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厲,“深兒交給我!隻要本宮還有一口氣在,這乾清宮,就是大明最後的堡壘!”她上前一步,從朱鏡靜懷中小心翼翼地接過昏睡的幼帝,用自己的臉頰緊緊貼了貼孩子滾燙的額頭,然後毅然轉身,對著殿外混亂中勉強維持的侍衛嘶聲下令:“傳令!緊閉宮門!所有侍衛,弓上弦,刀出鞘!擅闖宮禁者,無論何人,格殺勿論!去請於尚書!告訴他,宮內有本宮和陛下在,讓他放手施為,拱衛京師!”
她的身影抱著幼帝,在侍衛的簇擁下,決絕地消失在通往乾清宮的煙塵彌漫的甬道中。那背影,單薄卻挺直如鬆,充滿了母性的守護與帝妃的剛烈。
朱鏡靜目送她們離開,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萬般牽掛。她彎腰,將張清衍身邊那麵黯淡無光、沾染著斑斑血跡的青銅羅盤鄭重拾起。入手冰涼沉重,仿佛還殘留著老道最後那口精血的熱度與決絕。羅盤中心的指針,細微地、頑強地顫動著,指向東南方——孝陵的方向。這是張清衍以生命為代價留下的最後指引。
“道長,你的路,我替你走完。”朱鏡靜低聲呢喃,將羅盤小心收起。玄黃幼龍低鳴一聲,落在她肩頭,小小的身軀努力散發著玉光,驅散著空氣中殘餘的絲絲穢氣陰寒。
“走!”朱鏡靜再無猶豫,身影化作一道玄黃流光,衝破奉天殿搖搖欲墜的殘破大門,朝著東南方,決然射去!
京師,德勝門城樓。
凜冽的朔風卷著塵土和遠方烽煙特有的焦糊氣息,狠狠抽打在城頭的旗幟和守城將士的臉上、身上。巨大的“於”字帥旗在狂風中獵獵作響,如同不屈的脊梁。
於謙一身緋袍早已被塵土和汗水浸透,緊貼在身上,更顯身形清瘦。他扶著冰冷的箭垛,極目北望。地平線上,一股濃密的、翻騰的煙塵正以驚人的速度向著京師方向蔓延、逼近!如同一條土黃色的惡龍,張牙舞爪。煙塵前方,是零星潰退下來的明軍敗兵,丟盔棄甲,狼狽不堪。更遠處,隱隱已能聽到沉悶如雷的蹄聲滾動!
瓦剌前鋒,兵鋒已至城郊!其速之快,遠超預估!
“擂鼓!示警!”於謙的聲音嘶啞卻穿透力極強,如同金鐵交鳴。
“咚!咚!咚——!”
沉悶而急促的戰鼓聲瞬間壓過了城頭的風聲和隱約的哭喊,如同巨人的心跳,敲在每一個守城軍民的心頭,帶來窒息般的壓迫感,也點燃了背水一戰的決死意誌!
“石亨!”於謙猛地轉身,目光如電,射向身旁一員身材魁梧、麵如重棗的悍將。
“末將在!”神機營提督石亨抱拳,聲若洪鐘,眼中燃燒著戰意。
“神機營所有火銃、盞口將軍炮,即刻上城!分段把守,給本官瞄準了韃子的馬隊轟!”於謙語速極快,字字千鈞,“記住!待其進入百步射程,聽號令齊射!務求首輪重創其鋒銳!”
“得令!”石亨轉身,大步流星衝向城樓內側的炮兵陣地,粗豪的吼聲炸響:“神機營的兒郎們!升炮!裝藥!給老子把炮口擦亮了!讓韃子嘗嘗鐵西瓜的滋味!”
“範廣!”於謙目光轉向另一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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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將聽令!”都督範廣肅然應聲。
“率你部精銳,即刻出城!於甕城之外,依托護城河與殘留矮牆,列拒馬槍陣!不求殺敵多少,務必遲滯敵騎第一波衝擊,挫其銳氣!為城上炮火及弓弩手爭取時間!記住,一擊即退,不可戀戰!”
“末將領命!”範廣眼中閃過一絲決然,抱拳轉身,點起本部精兵,迅速下城。
一道道命令如同疾風驟雨般從於謙口中發出,這座龐大的戰爭機器在他的意誌下,開始不顧一切地高速運轉起來。滾木礌石被抬上城垛,金汁大鍋下燃起熊熊烈火,滾燙的惡臭彌漫開來。弓弩手緊張地檢查著弓弦箭矢,呼吸粗重。民夫們咬著牙,喊著號子,將沉重的守城器械推向預定位置。整個德勝門城頭,彌漫著一種混合了恐懼、決絕與血腥味的戰前死寂。
“報——!”一名探馬連滾帶爬衝上城樓,聲音帶著哭腔:“稟……稟尚書大人!居庸關……已失!守將孫安……力戰殉國!瓦剌主力……已過昌平!其前鋒阿剌知院部,距此……不足二十裡了!”
城頭死一般的寂靜,隻有風聲嗚咽。二十裡!對於騎兵而言,轉瞬即至!
於謙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扶住箭垛的手指因用力而骨節發白。他猛地抬頭,望向東南方向——那是紫禁城,更是孝陵所在!鏡靜殿下……玉圭……時間!最缺的就是時間!
“知道了。”於謙的聲音異常平靜,甚至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這可怕的平靜,反而讓周圍將官們繃緊的神經奇跡般地鎮定下來幾分。“告訴將士們,京師存亡,在此一戰!身後,便是父母妻兒,便是大明列祖列宗陵寢!退一步,便是萬劫不複!於謙在此立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壓抑到極致的怒吼,終於從守城官兵的胸腔中爆發出來,彙聚成一股悲壯的聲浪,衝上雲霄,暫時驅散了心頭的陰霾與恐懼。
於謙的目光再次投向東南,那深邃的眼底,翻湧著無人能懂的、近乎絕望的焦慮。他能擋住瓦剌的鐵蹄,能為鏡靜殿下爭取到那一點點……歸位的時間嗎?
通往朝陽門的混亂長街。
朱鏡靜的身影在屋脊巷道間疾速飛掠,快如鬼魅。玄黃幼龍盤踞在她肩頭,龍睛警惕地掃視四方,玉光形成一個微弱的護罩,將她和懷中緊貼胸口的金龍玉圭籠罩其中,隔絕著外界越來越濃鬱的穢氣侵擾和……人間煉獄般的景象。
京師,已徹底亂了。
瓦剌破關、兵臨城下的消息如同瘟疫般無可遏製地蔓延開來。恐慌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秩序。街道上擠滿了哭喊奔逃的人群,攜家帶口,推著獨輪車,背著簡陋的包裹,像無頭的蒼蠅般湧向他們認為可能安全的城門方向,尤其是南麵的幾座城門。踩踏、哭嚎、咒罵、哀求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令人心膽俱裂的噪音。
“讓開!快讓開啊!”
“我的孩子!彆踩我的孩子!”
“官老爺都跑了!我們等死嗎?”
“開門!開城門放我們出去!”
維持秩序的兵丁在洶湧的人潮麵前顯得如此渺小無力,很快就被衝散。一些地痞流氓趁機作亂,砸開商鋪,哄搶糧食財物,甚至當街鬥毆,火光和濃煙在幾處街角升起,更添末日般的混亂。空氣中彌漫著汗臭、塵土、燃燒的焦糊味以及……一絲絲越來越明顯的、如同屍體腐爛般的穢氣甜腥!
朱鏡靜的心不斷下沉。混亂的人群不僅嚴重阻礙了她的速度,更可怕的是,這絕望、恐懼、暴戾的負麵情緒,如同最肥沃的土壤,滋養著空氣中彌漫的深淵穢氣!她能清晰地看到,在一些陰暗的角落,在因踩踏或鬥毆而倒斃的屍體旁,絲絲縷縷粘稠的黑氣正悄然滋生、彙聚,形成微小的、扭曲的陰影旋渦,貪婪地吸食著彌漫的負麵情緒!這些新生的穢氣雖然微弱,卻如同附骨之蛆,不斷壯大,並隱隱受到某種牽引,朝著東南方——孝陵的方向——緩慢飄移!
它們在向深淵本體彙聚!它們在加速大陣的崩潰!
“必須更快!”朱鏡靜銀牙緊咬,將速度提升到極致,玄黃之氣在腳下爆發,身形幾乎化為一道肉眼難辨的流光。她不再顧忌驚世駭俗,強行從混亂的人潮頭頂掠過,引來下方一片驚恐的尖叫和更加狂亂的推擠。
肩頭的玄黃幼龍突然發出一聲急促的低鳴,龍睛死死盯向前方一個巷口!
朱鏡靜瞬間警覺!一股遠比街麵穢氣濃鬱數倍、充滿惡意的陰寒氣息,如同冰冷的毒蛇,從前方的陰影中鎖定而來!
“嘶嘶……”
令人頭皮發麻的摩擦聲響起。隻見那巷口的地麵,粘稠如瀝青的陰影瘋狂蠕動、隆起!一個完全由穢氣構成的“人形”掙紮著爬了出來!它沒有五官,隻有模糊的輪廓,身軀扭曲不定,表麵不斷滲出汙濁的黏液,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它手中,竟握著一把同樣由穢氣凝聚而成的、鏽跡斑斑的殘破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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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穢氣魔物甫一成型,空洞的“頭顱”便轉向朱鏡靜的方向,發出一聲無聲的、充滿貪婪的咆哮,揮舞著穢氣腰刀,帶著一股腥風,猛撲過來!速度奇快!
朱鏡靜瞳孔微縮!深淵的爪牙,竟已能如此迅速地侵蝕現實,凝聚出具有攻擊性的實體!這絕非好兆頭!
“找死!”她冷哼一聲,麵對撲來的魔物不閃不避。左手依舊緊護懷中玉圭,右手並指如劍,指尖玄黃之氣瞬間凝成一道尺許長的銳利光刃!
“嗤——!”
劍指後發先至,精準無比地點在魔物那由穢氣構成的“頭顱”正中!
玄黃光刃如同燒紅的尖針刺入腐油!刺耳的白煙猛烈升騰!魔物的動作戛然而止,整個“頭顱”連同小半個身軀在神聖龍氣的淨化下轟然潰散!殘餘的穢氣如同無頭蒼蠅般扭曲掙紮,發出無聲的哀嚎,最終在玄黃光芒的持續照耀下徹底化為烏有。
然而,就在這魔物被淨化的瞬間,朱鏡靜感到胸口的金龍玉圭猛地傳來一陣強烈的悸動!一股冰冷刺骨的窺視感,如同無形的針,瞬間刺穿了她周身的玄黃護罩,死死釘在了玉圭之上!仿佛有某個極其遙遠又無比龐大的邪惡意誌,隔著時空,貪婪地鎖定了這最後的希望!
“不好!”朱鏡靜臉色一變。淨化這魔物的能量波動,如同黑暗中的燈塔,暴露了她的位置和玉圭的存在!深淵本體的意誌,正透過這短暫的“窗口”,投射而來!
她不敢再有絲毫停留,身形化作一道更加迅疾的流光,不顧一切地朝著朝陽門方向衝去!必須在深淵發動更大規模、更精準的攔截之前,衝出這座被混亂和穢氣包裹的危城!
德勝門外,甕城前沿。
大地在顫抖!視線儘頭,那條翻騰的土黃色惡龍終於顯露出了它猙獰的獠牙!
黑壓壓的瓦剌騎兵,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流,漫過地平線,以一種毀滅一切的狂暴姿態,向著京師城垣席卷而來!鐵蹄踐踏大地的轟鳴聲,如同連綿不絕的悶雷,震得人耳膜生疼,心臟仿佛都要跳出胸腔!數不清的彎刀在暗紅色的天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寒芒,彙聚成一片令人膽寒的死亡之林!
“嗚——嗚——嗚——!”
瓦剌軍中蒼涼而充滿殺意的號角聲撕破長空!
“殺!!!”
震天的咆哮聲浪,裹挾著野蠻的殺意,如同實質的衝擊波,狠狠撞在德勝門巍峨的城牆上!城頭一些新募的民壯,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雙腿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
“穩住!弓弩手準備!”於謙的聲音如同定海神針,穿透了這恐怖的聲浪。他站在城樓最前方,緋袍在狂風中翻卷,身影挺拔如鬆,目光死死鎖定著衝鋒的敵騎前鋒,計算著距離。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敵騎的速度快得驚人!
“拒馬槍陣!起!”甕城外矮牆後,都督範廣須發戟張,嘶聲怒吼!
“喝啊!”早已嚴陣以待的明軍精銳齊聲暴喝!一排排寒光閃閃、斜指前方的丈餘長拒馬槍,如同鋼鐵荊棘林,猛地從矮牆後探出!槍尖在昏暗中閃爍著死亡的冷光!
瓦剌前鋒騎兵顯然沒料到甕城之外還有如此布置,但衝鋒之勢已成,根本無法勒停!最前方的悍騎發出野獸般的嚎叫,非但沒有減速,反而狠狠一夾馬腹,加速撞向那鋼鐵荊棘!
“轟!哢嚓!噗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