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東暖閣的宮燈徹夜未熄,燈油燃儘時散發的微焦氣息,也壓不住殿內彌漫的沉重藥味和那一絲若有若無、揮之不去的冰冷。搖籃中,幼帝朱見深小小的身體在錦被下微微起伏,眉心那點金色浩然印記的光芒,如同風中殘燭,明滅不定。印記邊緣,那絲細如發絲、卻猙獰如活物的暗紅穢氣,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盤踞,將純淨的金光染上不祥的陰影。
玄黃幼龍盤踞在搖籃邊,龍軀上的玉光流轉不息,竭力壓製著穢氣的蔓延。它的鱗片光澤顯得有些黯淡,顯然長時間的淨化消耗巨大。周貴妃坐在搖籃旁的繡墩上,眼下一片濃重的青黑,一夜未眠的疲憊刻在眉梢眼角,但她的目光卻如同淬火的寒鐵,緊緊鎖在幼帝眉心的異象上,充滿了母獸護崽般的狠厲與焦灼。
朱鏡靜站在窗邊,背對著殿內。晨光熹微,透過雕花窗欞,在她素雅的宮裝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手中緊握著那枚溫潤的鳳紋玉符,指尖冰涼。昨夜強行探查玉符時遭受的、那冰冷怨毒的反噬感,如同毒蛇的噬痕,依舊殘留在她的神魂深處。
“查!”周貴妃的聲音打破了壓抑的寂靜,帶著一夜未眠的沙啞和不容置疑的殺伐之氣,“慈寧宮那邊,昨夜所有當值的宮人,無論品階,無論是否近身伺候過太後,全部秘密拿下!分開審!本宮要知道,過去十二個時辰裡,每一個進出過慈寧宮的人!特彆是那個……姓陳的老虔婆!”她指的是那個在孫太後穢氣爆發時,隱在角落擦拭地麵的老宮女。直覺告訴她,那個看似卑微的身影,絕不簡單。
侍立在旁的心腹大宮女臉色一凜,躬身應道:“是!娘娘!奴婢親自去辦!”她深知此事關係陛下龍體乃至國本,絕不容絲毫懈怠。
“等等,”朱鏡靜轉過身,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銳利如刀,“審問時,用這個。”她走到案前,提筆在一張黃符紙上飛快地畫下幾道玄奧的符文,指尖凝聚一絲微弱的玄黃之氣,注入符中。符紙瞬間散發出一種純淨而溫和的微光。“將此符懸於審問室上方。若有身染穢氣或心懷鬼祟者,此符或能引動其體內異氣,現出端倪。切記,不可打草驚蛇。”
“奴婢明白!”宮女鄭重地接過符紙,匆匆退下。
殿內再次陷入沉寂。周貴妃起身,走到朱鏡靜身邊,看著她手中緊握的玉符,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姑姑,這玉符……還有深兒……它們……它們是不是連著的?”她不敢深想那意味著什麼。
朱鏡靜沉默片刻,緩緩點頭,聲音低沉:“血脈相連,龍氣同源。玉符是長公主信物,亦是朱明龍氣在皇室血脈中的顯化之一。深兒身負赤金龍瞳,更是血脈本源的承載。深淵的汙染……極其陰毒,它侵蝕的,不是表象,而是……根。”
“根?”周貴妃臉色煞白,身體晃了晃。
“玉澤大陣,九帝鎮淵,護的是大明國運龍脈。皇族血脈,便是這龍脈在人間的顯化與延續。”朱鏡靜的目光投向窗外巍峨的宮闕,眼神深邃而冰冷,“深淵無法直接摧毀大陣,便用這最陰損的法子——汙染帝魂,侵蝕血脈。如同在參天大樹的根係注入毒液,表麵枝繁葉茂,內裡卻已腐朽。待其發作之日……”她沒有說下去,但未儘之言中的恐怖,讓周貴妃如墜冰窟。
“那……祁鈺他……”周貴妃的聲音帶著哭腔。
“帝魂歸位,已成大陣基石,與深淵節點融為一體。他承受的汙染……恐怕最深、最重。隻是大陣之力暫時壓製,尚未顯化。”朱鏡靜的聲音充滿了疲憊與痛楚,“昨夜玉符悸動,深兒異變,便是汙染順著血脈聯係蔓延的征兆。如同沉屙,深埋體內,尋常手段……難查,更難除。”
“難道就沒辦法了嗎?!”周貴妃猛地抓住朱鏡靜的手臂,指甲幾乎掐進她的肉裡,眼中是絕望中的瘋狂。
“辦法……”朱鏡靜看著周貴妃布滿血絲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必須找到汙染的源頭,斬斷它蔓延的路徑!慈寧宮,是突破口。那老宮女,是關鍵!另外……我需要親自探查深兒的血脈本源,看這穢氣究竟紮根多深!”
慈寧宮偏殿,秘牢。
這裡原本是存放雜物的庫房,如今被臨時改造成陰森森的審訊之所。空氣中彌漫著灰塵、黴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牆壁上幾盞昏暗的油燈,將晃動的人影投射在斑駁的牆上,如同鬼魅。
七八個昨夜在慈寧宮當值的宮女太監,被反綁著雙手,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他們臉上充滿了恐懼和茫然,不知道為何突然被秘密抓到這裡。
心腹宮女麵無表情地坐在主位,兩名眼神冷厲的錦衣衛校尉按刀侍立兩側。朱鏡靜所繪的那張散發著微光的黃符,正懸在秘牢的橫梁之上,柔和的光芒籠罩著下方每一個人。
“說!昨夜亥時三刻,太後寢殿內有何異動?”宮女的聲音冰冷,如同刮骨鋼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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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沒有啊……娘娘一直在安睡……”一個年紀稍大的嬤嬤顫聲回答。
“安睡?”宮女冷笑一聲,目光銳利地掃過符紙下方。符紙光芒穩定,並無異樣。“那為何太後床榻的被褥有抓痕?被單上還有新滲的冷汗?你們都是死人嗎?!”
跪著的宮人麵麵相覷,更加恐懼,紛紛磕頭喊冤,都說自己沒聽見也沒看見任何異常。
就在這時,秘牢厚重的木門被推開,兩名錦衣衛押著一個佝僂的身影走了進來。正是那個姓陳的老宮女。她依舊穿著那身粗使宮女的灰布衣服,低垂著頭,花白的頭發散亂地遮住了大半張臉,走路踉踉蹌蹌,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她被粗暴地推搡到前麵跪下,渾濁的老眼依舊低垂著,對周遭的一切似乎毫無反應。
“陳氏,”宮女的聲音更加冰冷,“昨夜亥時三刻,你在何處?做什麼?”
老宮女沉默著,如同泥塑木雕。
“回話!”旁邊的錦衣衛校尉厲喝一聲,手按在了刀柄上。
老宮女的身體似乎極其輕微地顫抖了一下,頭垂得更低了,喉嚨裡發出幾聲含糊不清的“嗬嗬”聲,像是年久失修的風箱。
就在這時!
懸在梁上的那張黃符,毫無征兆地劇烈閃爍起來!柔和的白光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麵,劇烈波動!符紙表麵,那幾道朱砂繪製的玄奧符文,竟開始緩緩扭曲,顏色由朱紅向著一種詭異的暗紅轉變!同時,一股極其微弱、卻冰冷刺骨、帶著腐朽甜腥的穢氣氣息,如同毒蛇出洞,猛地從老宮女那佝僂的身軀內彌漫開來!
秘牢內的溫度仿佛驟降!跪在地上的其他宮人猛地打了個寒顫,臉上露出極度驚恐的表情,仿佛看到了什麼極其可怕的東西!連那兩個按刀的錦衣衛校尉,也瞬間臉色大變,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心腹宮女猛地站起,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果然有鬼!
“妖孽!現形!”她厲叱一聲,指向那劇烈閃爍、顏色轉暗的符紙!
然而,就在她話音落下的刹那——
一直如同行屍走肉般的老宮女,猛地抬起了頭!
散亂的花白頭發下,露出的不再是渾濁麻木的老眼,而是一雙……完全被粘稠暗紅穢氣填滿、如同兩口沸騰血池的恐怖眼瞳!那眼瞳中沒有絲毫人類的情緒,隻有無儘的怨毒、瘋狂和一種非人的冰冷!
“嗬……嗬……”她喉嚨裡發出意義不明的嘶吼,嘴角咧開一個極其詭異、完全超出人類骨骼極限的弧度,露出兩排如同野獸般的、焦黑的尖牙!
“小心!”一名反應最快的錦衣衛校尉猛地拔刀,雪亮的刀光朝著老宮女當頭劈下!
“噗嗤!”
刀鋒毫無阻礙地劈入了老宮女枯瘦的脖頸!但噴濺而出的,並非滾燙的鮮血,而是粘稠如瀝青、散發著惡臭的汙穢黑液!
更恐怖的是,被劈中要害的老宮女,動作沒有絲毫停滯!她那被暗紅穢氣充斥的雙眼,死死盯住了梁上那張劇烈閃爍的符紙!一隻枯瘦如雞爪、指甲卻變得漆黑尖銳的手,如同鬼魅般抬起,朝著符紙淩空一抓!
“滋啦——!”
一道粘稠的、如同活物般的暗紅穢氣,如同毒蛇般從她指尖射出,瞬間擊中了懸空的符紙!
符紙上本已開始扭曲的符文,如同被投入強酸的紙張,瞬間焦黑、崩解!整張符紙在暗紅穢氣的包裹下,發出“滋滋”的哀鳴,眨眼間化為灰燼,飄散下來!
秘牢內最後一絲光明徹底消失!隻有牆壁上昏暗的油燈,在陰風中搖曳,將老宮女那扭曲的身影投射得如同地獄惡鬼!
“吼——!”老宮女或許此刻已不能稱之為人)發出一聲非人的咆哮,被劈開的脖頸處黑液狂湧,卻絲毫不影響她的動作!她猛地轉身,那雙血紅的穢氣之瞳,帶著毀滅一切的瘋狂,死死鎖定了秘牢出口的方向!
目標……乾清宮?!
“攔住她!”心腹宮女驚駭欲絕,嘶聲尖叫!
兩名錦衣衛校尉強壓下心中的恐懼,怒吼著揮刀撲上!刀光閃爍,帶著破風之聲斬向老宮女!
然而,老宮女的身體如同沒有骨頭般詭異扭動,輕易避開了要害。刀鋒砍在她枯瘦的手臂或肩膀上,隻能留下深可見骨的傷口,噴湧出更多的汙穢黑液,卻無法阻止她前進的步伐!她似乎感覺不到疼痛,眼中隻有對出口的瘋狂渴望!
“砰!”一名錦衣衛被她枯爪般的手狠狠掃中胸口,如同被攻城錘擊中,整個人吐血倒飛出去,重重撞在牆壁上,生死不知!
另一名校尉的刀砍在了她的肩胛骨上,卻被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震得虎口崩裂,長刀脫手!老宮女另一隻鬼爪般的黑手,帶著腥風,直插他的咽喉!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定!”
一聲清冷的叱喝,如同九天玄冰,穿透秘牢的混亂,驟然響起!
一道凝練如實質的玄黃光束,後發先至,精準無比地射入老宮女那雙沸騰的穢氣血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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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
如同燒紅的烙鐵插入冰水!刺耳的白煙猛烈蒸騰!老宮女發出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嚎,整個身體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猛地向後踉蹌倒退,那雙恐怖的血瞳瞬間黯淡下去,如同被戳破的氣泡,穢氣劇烈翻滾、逸散!
朱鏡靜的身影出現在秘牢門口!她臉色蒼白如紙,嘴角甚至溢出一絲血跡,顯然強行催動龍氣施展雷霆一擊,對她損耗巨大。但她的眼神卻冰冷如霜,死死盯著那遭受重創、穢氣紊亂的老宮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