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酒廠的故事
趙世昌的銀殼懷表在掌心裡沁出冷汗,五點三刻的梆子聲穿透酒坊濃霧。他望著五丈高的青石酒池,父親枯瘦的手正握著桃木鎮尺,在七十二口陶甕間投下細長陰影。
&34;少東家,封壇時辰要過了。&34;賬房陳伯壓低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趙世昌瞥見這個駝背老頭渾濁的眼裡閃過異光,突然想起昨夜酒窖裡那串濕漉漉的腳印。
酒池邊燃起九盞青銅長明燈,火光將趙老爺子的身影拉成扭曲的鬼魅。老掌櫃的藍緞馬褂在晨風裡簌簌作響,他舉起鎮尺的右手突然痙攣般抽搐,喉間發出&34;咯咯&34;怪響。
&34;爹!&34;趙世昌的驚呼卡在喉嚨裡。老掌櫃脖頸處浮現青紫色指痕,整個人如同提線木偶般直挺挺栽進酒池。猩紅的酒浪轟然炸開,濃烈的血腥味裹著酒香直衝天靈蓋。
&34;快來人!&34;趙世昌撲到池邊時,正撞見血水中浮起一具森森白骨。那具骷髏的右手無名指缺了一節,套著的翡翠扳指在酒液裡泛著幽光——正是二十年前失蹤的賬房總管王慶年。
&34;少東家當心!&34;陳伯枯枝似的手突然鉗住他胳膊,&34;這酒池吞了趙家三代人的魂。&34;
趙世昌猛地甩開老賬房,後槽牙咬得咯咯作響:&34;把池子抽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34;
&34;使不得啊!&34;釀酒師傅張鐵頭突然跪倒在地,&34;老掌櫃這是觸怒了酒神,您看這酒...&34;他顫抖的手指向池中翻湧的血泡,渾濁的酒液裡竟浮著縷縷黑發。
趙世昌抄起舀酒的木勺探進池中,木柄傳來冰涼的觸感。當他提起木勺時,半勺猩紅裡泡著顆布滿血絲的眼球,瞳孔正對著他微微收縮。
&34;啪嗒&34;,木勺摔碎在青石板上。趙世昌倒退三步撞在酒甕上,後背抵著的陶甕突然發出悶響。他轉頭望去,封著紅紙的酒甕表麵滲出暗紅液體,在晨曦中凝成&34;冤&34;字。
&34;少東家!&34;陳伯的驚呼驚飛簷下烏鴉。趙世昌這才發現自己的月白長衫下擺沾滿血手印,從酒池到院牆的青磚上,密密麻麻的血掌印正朝著酒窖方向延伸。
七日後,靈堂的白幡在夜風中獵獵作響。趙世昌跪在楠木棺材前燒紙,火盆裡突然爆起三尺高的綠焰。他抬頭時,看見父親的黑白遺像在煙霧中扭曲,嘴角竟緩緩淌下血淚。
&34;逆子...&34;沙啞的嗬斥聲貼著耳根響起。趙世昌霍然起身,供桌上的長明燈齊齊熄滅。月光透過窗欞照在棺材上,他分明看見棺蓋縫隙裡伸出一隻青黑的手,缺了無名指的骨節正輕輕叩打棺木。
&34;老爺!&34;守在門外的護院舉著燈籠衝進來時,趙世昌正攥著桃木鎮尺瘋狂敲打棺蓋。棺材裡的屍體麵目猙獰,脖頸處五道指痕深可見骨,而本該套在遺骸手上的翡翠扳指,此刻正死死卡在趙世昌右手拇指上。
&34;少東家,該換孝服了。&34;丫鬟春杏捧著素衣進來時,趙世昌正盯著賬本出神。戊午年七月的墨跡洇染開來,記載著二十年前每月消失的百斤高粱米。
&34;陳伯,這些米糧作何用處?&34;趙世昌將賬簿摔在案上。老賬房布滿老年斑的手撫過泛黃紙頁,忽然詭秘一笑:&34;少東家可記得酒窖西南角的鴛鴦磚?&34;
更鼓敲過三響,趙世昌舉著風燈踏入酒窖。陳年酒香裡混著腐肉氣息,他順著青磚縫隙摸索,指尖突然觸到潮濕的織物。當他撬開磚塊時,半幅褪色的鴛鴦肚兜裹著發黑指甲,磚牆深處傳來女子幽咽。
&34;青娥...&34;趙世昌踉蹌後退,風燈照亮牆角酒甕。封泥剝落的甕口探出隻慘白的手,腕間銀鐲刻著並蒂蓮紋——正是他母親陪嫁的首飾。
&34;嘩啦&34;,酒窖深處傳來鐵鏈拖曳聲。趙世昌轉身欲逃,卻見酒池方向騰起血霧,七十二口陶甕同時炸裂。在漫天血雨中,他看見父親泡脹的屍體從酒池爬出,身後跟著二十具掛著酒糟的白骨。
&34;我的兒...&34;趙老爺子腐爛的嘴一張一合,&34;該你進酒池了。&34;
趙世昌尖叫著驚醒,冷汗浸透重衫。窗外殘月如鉤,酒坊屋簷下的銅鈴無風自動。他顫抖著掀開床帳,赫然看見青磚地上印著兩行濕漉漉的血腳印,從門檻直通床前。
&34;少東家!出事了!&34;護院急促的拍門聲撕破死寂。趙世昌拉開門閂時,正撞見三個工人抬著浸透血水的麻袋往後山去。夜風送來發酵池裡的嗚咽,像極了女子被捂住口鼻的悲鳴。
李承道踏進趙氏酒坊時,簷角銅鈴突然齊聲尖嘯。這個身著灰布道袍的遊方術士,望著蒸騰酒霧中若隱若現的血色掌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腰間綴著的五帝錢無風自動,在正午陽光下撞出細碎的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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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道長可看出端倪?&34;趙世昌撚著翡翠扳指,青灰眼窩裡跳動著焦灼的火光。七日未眠讓他形如枯槁,月白長衫下擺還沾著靈堂的紙灰。
李承道用腳尖撥開酒窖門口的糯米,灰白米粒瞬間泛起黴斑:&34;少東家可知&39;酒曲養魂&39;之說?&34;他忽然俯身抓起把酒糟,暗紅碎末裡混著半片指甲,&34;這酒裡摻著活人生氣,怕是鎮不住冤魂了。&34;
酒窖陰風驟起,七十二口酒甕同時嗡鳴。趙世昌踉蹌扶住青磚牆,掌心觸到黏膩液體——磚縫裡滲出的暗紅汁液正順著紋路蜿蜒,在牆麵彙成密密麻麻的&34;冤&34;字。
&34;戊午年七月的賬簿,勞煩少東家取來一觀。&34;李承道指尖夾著張泛黃符紙,符上朱砂忽明忽暗。當陳伯捧著賬本進來時,老道忽然掐訣念咒:&34;天地清明,本自無心;晦魄含冤,現爾真形!&34;
賬房內的桐油燈霎時變成幽綠色,陳伯手中賬簿嘩啦啦自動翻頁。泛黃紙頁間突然滲出黑血,將二十年前的墨跡暈染成猙獰鬼臉。趙世昌看得真切,七月十四那頁記載的百斤高粱米,墨跡竟化作女子啼哭的麵容。
&34;每月十五子時,酒窖西南角。&34;李承道的銅錢劍指向牆麵血字,&34;少東家可敢與貧道夜探幽冥?&34;
三更梆子敲響時,趙世昌提著氣死風燈跟在老道身後。酒窖深處傳來鐵鏈拖曳聲,混著酒液嘀嗒的響動竟似女子啜泣。李承道突然停步,七星銅錢劍直指磚牆:&34;就是這裡。&34;
青磚縫隙裡的血水突然沸騰,朱砂繪製的追魂符發出刺目紅光。當趙世昌顫抖著撬開磚塊時,半幅褪色的鴛鴦肚兜裹著發黑指甲啪嗒落地。磚牆深處傳來嬰兒啼哭,混著女子幽咽在酒甕間層層回蕩。
&34;青娥姑娘,貧道送你往生。&34;李承道灑出把糯米,雪白米粒落地即成焦黑。銅錢劍尖挑起肚兜的刹那,酒窖所有酒甕封泥同時炸裂,猩紅酒液如血瀑傾瀉。
趙世昌在血雨中瞥見鬼影——穿藕荷色衫子的少女七竅淌酒,懷中抱著個渾身青紫的嬰孩。女鬼腐爛的指尖撫過他的臉頰,腕間銀鐲刻著的並蒂蓮紋刺痛了他的眼。
&34;昌哥哥...&34;女鬼的聲音像碎瓷刮過青石板,&34;你說要帶我嘗新釀的...&34;
&34;妖孽休得妄言!&34;李承道的銅錢劍破空而至,女鬼卻化作青煙沒入磚牆。老道轉身盯著癱坐在地的趙世昌,目光如炬:&34;少東家識得這厲鬼?&34;
更鼓聲裡夾雜著瓦片碎裂的脆響,趙世昌攥著肚兜踉蹌起身。當他借著風燈細看時,肚兜內襯繡著&34;戊午年七夕&34;的字樣,正是父親接掌酒坊那年。
&34;道長!&34;護院驚慌的呼喊從地麵傳來,&34;蒸酒房...蒸酒房出事了!&34;
李承道衝上地麵時,正撞見三個工人癱倒在蒸餾器旁。五尺高的青銅甑鍋蓋劇烈震顫,蒸騰的霧氣裡浮著縷縷黑發。老道咬破指尖在鍋身畫出血符,甑蓋轟然掀開的瞬間,滾燙的酒糟中浮出顆完整的人頭。
&34;是...是王二狗!&34;釀酒師傅張鐵頭牙齒打戰,&34;昨兒還說要去後山埋酒壇...&34;
人頭突然睜眼,泡發的舌頭卷著酒液甩出句:&34;活人釀酒...好香...&34;話音未落便化作血水,隻在酒糟裡留下枚缺齒的銅煙嘴。
趙世昌突然衝向賬房,翡翠扳指在月光下泛著邪光。當他翻開塵封的族譜時,戊午年七月十四的記載墨跡新鮮如昨:&34;納妾青娥,年十六,擅製曲。&34;而夾在書頁間的婚契上,赫然按著父親與青娥的朱砂手印。
&34;少東家請看這個。&34;李承道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老道手中的羅盤指針直指酒窖,盤麵浮現的血字令趙世昌如墜冰窟——&34;父債子償&34;。
子時三刻,酒坊突然響起撕心裂肺的慘叫。當眾人趕到酒池時,隻見守夜的馬夫漂浮在血酒中,腹腔空空如也。池邊青石板上用腸子擺出八個血字:&34;一命換一命,酒債血償&34;。
李承道蘸著血酒在池邊布下墨鬥線,忽然轉頭看向瑟瑟發抖的陳伯:&34;老施主,二十年前的七夕夜,你給青娥姑娘送的胭脂可還稱心?&34;
老賬房突然發出夜梟般的慘笑,渾濁眼裡淌出血淚:&34;那丫頭到死都攥著少東家給的銀鐲子...&34;話音未落,他枯瘦的身軀突然爆裂,碎肉中飛出成群的血色酒蛾。
趙世昌跌坐在血泊裡,腕間不知何時多了道青紫掐痕。酒窖方向傳來磚牆坍塌的轟響,七十二口酒甕齊聲哀鳴。在漫天血雨中,他看見青娥的鬼影抱著嬰靈踏霧而來,身後跟著二十具掛著酒糟的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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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我的兒...&34;女鬼懷中嬰靈突然開口,聲音竟與老掌櫃如出一轍,&34;該還債了。&34;
酒窖的黴味混著血腥直衝鼻腔,李承道劍指在青磚牆上遊走,朱砂繪製的鎮魂符突然燃起幽藍火焰。磚縫裡滲出的血水發出&34;滋滋&34;聲響,竟在牆麵凝成嬰兒手掌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