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黑鷹
民國二十三年的秋,雁回鎮被連綿的冷霧裹了整月。霧是灰黑色的,黏在窗欞上像化不開的墨,連鎮口那棵百年老槐樹的枝椏,都在霧裡泡得發黑,活像伸著無數乾枯的鬼爪。
這夜的霧更濃,濃得能掐出水來。鎮西頭的王屠戶家突然傳出一聲短促的悶響,緊接著便沒了聲息。直到天快亮時,鄰居才發現他家門虛掩著,推門進去的瞬間,一股腥甜氣混著霧的濕冷撲麵而來——王屠戶直挺挺地躺在堂屋地上,雙眼圓睜著望向窗外,瞳孔裡滿是凝固的驚恐,脖頸處一道細如發絲的傷口,正往外滲著暗紅的血,像條爬在皮肉上的紅蟲子。更駭人的是窗台上,一枚玄鐵打造的黑鷹令牌嵌在木縫裡,鷹的眼睛是用紅銅嵌的,在晨霧裡泛著冷幽幽的光,像是剛吸過血。
這是半個月裡第三起了。前兩起是鎮東的糧商和南頭的賬房,死狀一模一樣,都是午夜遇害,脖頸細傷,窗台上留著黑鷹令牌。鎮上的流言像霧一樣瘋傳,說這是十年前死在雁回山的“黑鷹”匪首索命,當年他帶著一夥人洗劫金礦,最後卻被同夥滅口在山崩裡,如今變成厲鬼回來報仇了。官府來了兩撥人,查了幾天連個腳印都沒找到,最後隻能貼張“此案待查”的告示,草草收了場。村民們嚇得天一黑就閂門,連狗吠聲都少了,整個雁回鎮像座埋在霧裡的死鎮。
這天午後,一輛騾車碾著濕滑的石板路進了鎮。車簾掀開,先跳下來個穿青布短打的少年,約莫十七八歲,眉眼sharp得像把新磨的刀,腰間彆著個裝滿銅製零件的布囊,落地時腳腕輕轉,悄無聲息地掃了眼四周——正是李承道的徒弟趙陽。他伸手扶下車裡的人,先出來的是個姑娘,素色道袍下擺沾了些泥點,發髻上彆著支桃木簪,簪頭掛著枚黃色的小符籙,風吹過時符籙輕晃,露出她腕上一串用紅繩係著的銅錢,是林婉兒。最後出來的是個中年道士,青灰色道袍洗得有些發白,袖口磨出了毛邊,手裡握著柄舊拂塵,拂塵柄上刻著細密的紋路,正是遊方道士李承道。
“師父,這鎮裡的氣場不對勁。”林婉兒剛站穩,就皺著眉從布囊裡掏出張黃符,指尖捏著符角輕輕一晃,符紙竟微微發顫,“陰氣散而不聚,倒不像是惡鬼作祟,更像……人為布的局。”
李承道沒說話,隻是抬頭望了眼漫天的冷霧,拂塵輕輕掃過衣襟上的霧水:“先找家客棧落腳,問問情況。”
三人往鎮中心走,一路上沒見著幾個人,偶爾有扇門開條縫,露出雙驚恐的眼睛,見他們是外鄉人,又“哐當”一聲閂緊了門。直到走到街尾,才見一家客棧的門虛掩著,門楣上“悅來客棧”的木牌掉了半塊漆,在霧裡歪歪斜斜地晃。
“客官,住店?”櫃台後趴著個夥計,臉白得像張紙,見了他們,眼神裡滿是警惕,說話時聲音都在發顫。
“掌櫃的在嗎?”李承道走到櫃台前,指尖在櫃麵上輕輕敲了敲,“我們途經此地,聽聞鎮上不太平,想問問緣由。”
夥計一聽這話,臉更白了,忙擺手:“彆問,彆問!是黑鷹厲鬼索命!再問……再問下一個就是你!”他說著,眼睛往窗外瞟了瞟,像是怕有什麼東西從霧裡鑽進來。
這時,後堂傳來個沙啞的聲音:“讓他們進來。”
夥計愣了愣,不敢多言,掀開櫃台後的布簾讓他們進去。後堂裡擺著張方桌,桌旁坐著個中年男人,滿臉胡茬,眼窩深陷,正是客棧老板。他麵前放著杯冷茶,茶水上漂著層灰,顯然沒動過。
“你們是道士?”老板抬頭看了眼李承道的道袍,聲音裡帶著疲憊,“想查黑鷹的事?”
“隻是途經,見鎮上死氣沉沉,想幫襯一把。”李承道拉過張椅子坐下,“老板可知,這三位死者,可有什麼共同點?”
老板端起冷茶抿了口,又重重放下,杯底在桌上磕出一聲悶響:“共同點?十年前,他們都跟雁回山的金礦劫案有關!”他說著,聲音壓低了些,眼神裡滿是懼意,“當年黑鷹帶著人搶了金礦,後來聽說內訌了,三個死者把黑鷹殺了,獨吞了贓款。現在黑鷹回來報仇了,下一個……下一個說不定就是我!”
林婉兒和趙陽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疑惑。林婉兒剛要再問,突然聽見窗外傳來“哢嗒”一聲輕響,像是有什麼東西落在了屋簷上。趙陽反應最快,猛地起身衝到窗邊,掀開窗簾一看——霧裡隻有空蕩蕩的石板路,窗台上,卻多了枚玄鐵黑鷹令牌,紅銅的鷹眼在霧裡,正對著他,像是在笑。
“誰!”趙陽大喝一聲,推開門追了出去。霧濃得看不清路,他隻看見一道黑影在前麵飛快地竄,黑影身上帶著股淡淡的硫磺味,腳踩在濕滑的石板上,竟沒留下半個腳印。追了兩條街,黑影突然鑽進一條窄巷,趙陽跟著衝進去,巷子裡卻空蕩蕩的,隻有一堵高牆,牆上爬滿了枯藤,藤葉間,似乎有雙眼睛,正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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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陽握緊腰間的銅製零件,警惕地環顧四周。霧越來越濃,巷子裡的腥甜氣越來越重,他突然想起王屠戶家的場景,後背瞬間冒了層冷汗——這黑影,到底是人是鬼?
趙陽在窄巷裡站了半晌,霧水打濕了他的青布短打,貼在背上涼得刺骨。枯藤在風裡輕輕晃,影子落在牆上像扭動的鬼手,可那道帶著硫磺味的黑影,卻像融在霧裡似的,沒了蹤跡。他蹲下身,指尖摸過石板路的縫隙,隻觸到一層黏膩的露水,連半點腳印都沒留下——這絕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趙陽!”巷口傳來林婉兒的聲音,她手裡舉著盞馬燈,昏黃的光在霧裡散成一圈,“師父讓你回去,彆追了。”
趙陽回頭,見林婉兒站在巷口,素色道袍的下擺沾了些草屑,手裡的馬燈晃得厲害,像是在害怕什麼。“你怎麼來了?師父呢?”他走過去,注意到林婉兒的指尖在發抖,“你是不是看到什麼了?”
“沒……沒什麼。”林婉兒避開他的目光,轉身往客棧走,“師父說要連夜準備去雁回山的東西,讓我們彆耽擱。”趙陽盯著她的背影,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剛才她的聲音裡,除了害怕,還有點彆的情緒,像是慌亂。
回到客棧時,李承道正坐在桌前,手裡拿著張泛黃的地圖,上麵畫著雁回山的地形。見他們回來,他抬了抬眼:“查得怎麼樣?”
“是人為的,腳印是鞋套弄出來的,牆根還有和令牌裡一樣的油泥。”趙陽把銅片放在桌上,“隻是林婉兒剛才……”
“婉兒怎麼了?”李承道打斷他的話,眼神裡閃過一絲複雜。趙陽看了眼剛坐下的林婉兒,她正低頭整理符籙,沒接話,便把到了嘴邊的疑問咽了回去:“沒什麼,就是她好像有點怕黑。”
李承道沒再追問,指著地圖上一處標記:“明天我們從這裡進山,據說金礦的入口就在這附近,當年山崩後被埋了,得小心機關。”他頓了頓,看向趙陽,“你的機關術用得上,多準備些工具。”
第二天一早,三人背著行囊進了山。雁回山的霧比鎮上更濃,樹枝上掛著的霧凇,風一吹就往下掉,像碎冰碴子。山路很陡,滿是碎石,走起來硌得腳疼。林婉兒走在中間,手裡握著桃木簪,時不時停下來用符籙測氣場,符紙總是微微發顫,卻始終沒燒起來。
“師父,這裡的氣場越來越亂了。”林婉兒突然停住腳步,指著前麵一片被雜草掩蓋的窪地,“下麵好像有東西。”
趙陽走過去,用工兵鏟撥開雜草,下麵露出塊青石板,石板上刻著個殘缺的黑鷹圖騰,和王屠戶家桌腿上的劃痕一模一樣。“是金礦的入口。”他掏出銅製工具,對著石板縫敲了敲,“下麵有機關,得慢慢來。”
李承道和林婉兒在旁邊警戒,趙陽則蹲在石板前,手指飛快地擺弄著工具。半個時辰後,“哢嗒”一聲輕響,青石板緩緩移開,露出個黑黢黢的洞口,一股黴味混著鐵鏽味撲麵而來。
“我先進去探路。”趙陽點亮馬燈,率先鑽了進去。洞裡很窄,隻能容一個人通過,牆壁上滿是潮濕的苔蘚,時不時有水滴下來,“滴答”聲在洞裡回蕩,格外滲人。走了約莫百來步,洞突然變寬,眼前出現個石室,石室中央擺著個木盒,上麵落滿了灰塵。
李承道和林婉兒隨後進來,馬燈的光掃過石室,牆上刻著些模糊的字跡,像是賬本。趙陽打開木盒,裡麵是本用油布包著的賬本,紙頁已經泛黃,上麵記錄著當年金礦劫案的分贓明細,還畫著半張黑鷹圖騰,和令牌上的能拚合在一起。
“這三個名字,就是遇害的三個人。”李承道指著賬本上的記錄,“他們分了大部分贓款,把其他人滅口了。”林婉兒突然伸手拿起賬本,指尖劃過紙頁,臉色漸漸變了:“師父,這上麵有兩種陽氣,一種是死者的,另一種……”她頓了頓,聲音發顫,“另一種帶著血腥氣,像是殺過人的。”
就在這時,洞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是呼喊聲:“張道長!不好了!客棧老板失蹤了!”是鎮上的夥計,他跑進來時臉色慘白,手裡拿著枚黑鷹令牌,“老板家滿地是血,就留了這個!”
三人連忙出洞,往鎮上趕。路上,趙陽落在後麵,故意放慢腳步,他總覺得林婉兒不對勁——剛才在石室裡,她拿賬本的動作太快,像是早就知道裡麵有什麼。而且她的指尖,沾了點黑色的東西,不是洞裡的苔蘚,倒像是……墨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