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盆子鬼蠱
清末光緒二十七年,湘西落楓鎮的梅雨比往年更纏綿。鎮外鬼哭嶺的白霧像浸了血的棉絮,從嶺上漫下來時,連鎮口的老楓樹都透著股死灰氣——那霧裡裹著野生覆盆子的甜香,卻沒人敢深吸一口,隻因為祖訓裡那句“霧起不進山,紅果不沾手”,像刻在鎮民骨頭裡的咒。
這夜的霧尤其濃,濃到能攥出水來。鎮西的王二嫂坐在自家門檻上,手裡攥著半塊玉米餅,眼睛直勾勾盯著鬼哭嶺的方向。她男人李老栓昨天說要進山采覆盆子,說鎮上藥鋪給的價高,能給娃換兩斤糙米,可直到現在都沒回來。
“他嬸子,彆等了。”隔壁陳老七披著件油布衫走過來,臉上堆著笑,眼角的褶子裡卻藏著霧水般的冷,“這鬼哭嶺的霧,哪回不是吞人的?我已經讓人去山神廟請李道長了,說不定能尋著點蹤跡。”
王二嫂剛要開口,突然聽見嶺上傳來一聲淒厲的叫喊,像被什麼東西撕咬著喉嚨,那聲音裹在霧裡,飄到鎮口時已經散成了細碎的嗚咽。她手裡的玉米餅“啪”地掉在地上,爬起來就往嶺上衝,陳老七伸手去攔,卻被她推得一個趔趄。
“我男人還在裡麵!我要去找他!”王二嫂的聲音被霧吞得七零八落,人剛衝進嶺邊的覆盆子叢,就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再也沒了動靜。
陳老七站在原地,臉上的笑慢慢斂去,從袖管裡摸出個烏木牌子,用指尖摩挲著上麵的苗文,眼神飄向鎮東頭的山神廟——那廟破得隻剩半扇門,門楣上“山神廟”三個字被蟲蛀得模糊,此刻卻有一點昏黃的光,從廟內透出來。
廟內,李承道正坐在香案前,手裡捏著張黃符。他道袍的袖口磨得發白,左臉上蒙著塊黑布,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右眼——那眼瞳是深褐色的,像浸了墨的古井,正盯著案上跳動的燭火。燭火突然“劈啪”一聲,爆出個火星,他指尖的黃符瞬間泛起一層淡紅,像滲了血。
“師父,這符……”旁邊的林婉兒湊過來,她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粗布褂子,頭發用根紅繩束在腦後,手裡攥著支朱砂桃木簪——那簪子頂端的朱砂,是李承道用她的血調的,能感知怨氣。此刻簪子的朱砂正微微發燙,她指尖一顫,“是嶺上的怨氣又重了?”
李承道沒說話,把黃符扔進燭火裡。符紙燒得很快,灰燼卻沒散,反而聚成一縷黑煙,飄向廟門的方向,在空中繞了個圈,竟凝成了半顆覆盆子的形狀。站在另一邊的趙陽突然“咦”了一聲,他穿著短打,腰間彆著個布囊,裡麵裝著各種草藥,此刻正伸手去夠那縷黑煙:“這怨氣竟能凝成實物?倒像……”
他的話沒說完,廟門突然被撞開,一個鎮民連滾帶爬地衝進來,臉上沾著血和泥,嘴裡不停喊著:“死人了!又死人了!王二嫂和李老栓都死在嶺上了!”
李承道猛地站起身,黑布下的左眼似乎動了動,他抓起案上的桃木劍,對林婉兒和趙陽道:“帶上家夥,去看看。”
三人跟著那鎮民往嶺上走,霧越來越濃,腳下的覆盆子叢長得齊腰高,紅果在霧裡閃著詭異的光,像無數隻盯著人的眼睛。林婉兒手裡的桃木簪越來越燙,簪尖的朱砂竟開始往下滴,滴在覆盆子的葉子上,瞬間暈開一片暗紅。
“師父,不對勁。”她突然停住腳,指著前方,“你看那片叢子。”
李承道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隻見前方的覆盆子叢倒了一片,地上躺著兩具屍體——正是李老栓和王二嫂。李老栓的肚子被啃出個大洞,五臟六腑散在旁邊的草叢裡,手裡緊攥著半顆紅覆盆子,果子上的血還沒乾;王二嫂的死狀更慘,她的臉被什麼東西啃得麵目全非,隻剩下一雙圓睜的眼睛,盯著嶺深處的方向,手腕上有個暗紅的印記,像被什麼東西咬過。
趙陽蹲下身,從布囊裡摸出個銀簪,戳了戳李老栓手裡的覆盆子。銀簪瞬間變黑,他臉色驟變:“是蠱!這覆盆子裡有蠱蟲!”
林婉兒突然渾身發抖,她盯著王二嫂手腕上的印記,想起了十年前的事——那天也是這樣的霧,她爹娘也是死在覆盆子叢裡,手腕上也有這樣的印記,死前都喊著“紅衣人來了”。她手裡的桃木簪突然劇烈發燙,簪尖的朱砂爆發出一陣紅光,她眼前一晃,竟看見個穿紅衣的影子,在霧裡一閃而過,鑽進了深處的覆盆子叢。
“紅衣人!我看見紅衣人了!”她激動地衝出去,李承道想拉她,卻慢了一步。趙陽立刻跟上,他從布囊裡摸出個艾草香囊,塞進林婉兒手裡:“拿著這個,能驅怨氣。”
林婉兒攥著香囊,跟著那紅衣影子跑,跑了約莫半裡地,影子突然消失在一片密集的覆盆子叢裡。她停下腳,喘著氣,低頭看見地上放著一枚完整的覆盆子——果子紅得發亮,上麵刻著兩個細小的苗文,她不認識,卻覺得那字像在滴血。
“婉兒!”李承道和趙陽追上來,李承道看見那枚覆盆子,臉色突然變得慘白,他蹲下身,用指尖輕輕碰了碰果子,黑布下的左眼似乎在抽搐,“這是‘血引蠱’的標記……每殺一個人,蠱蟲就強一分,這紅衣人,是在找‘能解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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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陽撿起那枚覆盆子,放在鼻尖聞了聞,突然皺起眉:“這果子的氣味不對,尋常覆盆子是甜香,這枚……竟帶著點血腥味。”他把果子放進布囊裡,抬頭看向嶺深處的白霧,“師父,要不要再往裡麵走?說不定能找到蠱蟲的源頭。”
李承道搖了搖頭,右眼的瞳孔縮了縮:“霧太濃,怨氣太重,再走進去,我們都會變成這樣的屍體。先回廟,從長計議。”
三人往回走,林婉兒走在最後,她回頭看了眼那片覆盆子叢,霧裡似乎有雙眼睛,正盯著他們的背影。她攥緊了手裡的桃木簪,簪尖的朱砂還在發燙,像在提醒她——這鬼哭嶺的紅果,藏著的不僅是蠱,還有百年都散不去的血債。
回到山神廟時,天已蒙蒙亮。霧還沒散,廟外的石階上沾著露水,混著從嶺上帶回來的覆盆子汁液,在晨光裡泛著暗紅的光。李承道坐在香案前,手裡拿著枚銀針刺破指尖,將血滴在黃符上——符紙瞬間泛起淡紅,他卻盯著那抹紅,眉頭皺得更緊。
“師父,驗屍的結果怎麼樣?”林婉兒端著碗熱水過來,她眼底帶著紅血絲,昨晚盯著王二嫂的屍體看了半宿,總覺得那手腕上的紅痕,和記憶裡爹娘的印記一模一樣。桃木簪被她攥在手裡,簪尖的朱砂已恢複原色,卻依舊帶著一絲殘留的涼意。
李承道沒接熱水,把黃符推到她麵前:“你用辨蠱符試試昨天那枚覆盆子。”他聲音沙啞,黑布下的左眼似乎在發燙——昨晚他用秘術窺探怨氣,竟看見無數細小的蠱蟲,在霧裡爬向落楓鎮的方向,像一條紅色的細流。
林婉兒應了聲,從布囊裡摸出張辨蠱符。這符是李承道前幾日教她畫的,用朱砂混著艾草汁,遇普通蠱蟲會變紅,遇烈性蠱則會燃燒。她小心翼翼地從趙陽的布囊裡取出那枚覆盆子,放在符紙上,指尖剛碰到果子,符紙突然“嗡”地一聲,瞬間燃起明火!
火焰是詭異的暗紅色,燒得極快,卻沒留下灰燼,反而在空氣中凝成一縷黑煙,飄向廟門的方向,像在指引什麼。林婉兒驚得後退一步,手裡的桃木簪“啪”地掉在地上,她猛地看向趙陽:“你昨天說這果子隻是帶血腥味,可辨蠱符遇血引蠱才會這樣燒!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這是血引蠱?”
趙陽正蹲在角落整理草藥,聽見這話猛地站起身,布囊裡的艾草撒了一地:“你胡說什麼!我隻是懂草藥,哪懂什麼蠱?”他臉色有些發白,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那裡藏著一本舊日記,是他祖上傳下來的,裡麵記著百年前清兵屠村的事,還有“覆盆子長生方”的隻言片語。
“不懂?”林婉兒撿起桃木簪,簪尖指向趙陽,“你上次用艾草香囊驅怨氣時,香囊裡除了艾草,還加了驅蠱的雄黃!普通村民哪會懂這些?還有你畫的鬼哭嶺地圖,為什麼把覆盆子密集區標在安全地帶,卻故意避開嶺西的溶洞?”
她的話像一把刀,紮在趙陽心上。他張了張嘴,想解釋,卻看見李承道的右眼正盯著他,那眼神裡的懷疑,讓他喉嚨發緊。就在這時,廟門突然被推開,陳老七帶著幾個鎮民走進來,臉上堆著笑,手裡卻攥著根木棍:“李道長,不好了!鎮上都在傳,說你抓了王二嫂的屍體煉符,現在大夥都在廟外,要你給個說法!”
李承道猛地站起身,桃木劍在手裡攥得發白:“是誰在造謠?”
“還能有誰?”陳老七歎了口氣,眼神卻飄向趙陽,“有人看見趙小哥昨晚偷偷拿了王二嫂的屍體,還說……還說你要抓鎮民煉符解蠱呢!”他的話剛說完,廟外就傳來嘈雜的喊聲,夾雜著砸門的聲音,震得廟內的燭火不停搖晃。
趙陽臉色驟變,他知道這是有人故意栽贓,卻百口莫辯——昨晚他確實去看過王二嫂的屍體,隻是想找有沒有蠱蟲殘骸,沒想到竟被人看見了。林婉兒看著他,眼神裡的懷疑更重:“是你做的?你故意引鎮民來,想阻止我們查蠱?”
“我沒有!”趙陽急得上前一步,卻被李承道攔住。李承道盯著他,黑布下的左眼似乎在感知什麼,片刻後才開口:“先出去看看,若真是造謠,我自會澄清。”
三人跟著陳老七走出廟門,隻見廟外擠滿了鎮民,手裡拿著鋤頭、木棍,眼神裡滿是恐懼和憤怒。一個老婆婆指著李承道,聲音發抖:“就是你!我家老頭子昨天去嶺上采草藥,回來就說看見你在燒屍體!你是不是想害我們全鎮的人?”
李承道剛要開口,突然聽見鎮西傳來一聲尖叫。一個鎮民連滾帶爬地跑過來,手裡抱著隻死羊,羊的肚子被啃出個大洞,裡麵爬著幾條細小的紅色蠱蟲,在陽光下扭動著,看得人頭皮發麻:“蠱!是蠱!這羊剛才還好好的,突然就死了!肯定是被道長的符引來的!”
鎮民們瞬間炸了鍋,紛紛往前湧。李承道突然拔出桃木劍,將劍尖抵在死羊的屍體上,從袖管裡摸出張天雷符,喝聲道:“看好了!”他指尖的血滴在符上,符紙瞬間燃起金色火焰,貼在死羊的肚子上。火焰燒得極快,那些蠱蟲在火裡發出“滋滋”的聲響,瞬間化為灰燼,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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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民們都愣住了,沒人再說話。李承道收起桃木劍,聲音冷得像冰:“這是血引蠱,若我想害你們,何必費力氣滅蠱?造謠的人,到底想乾什麼?”
躲在人群後的紅衣鬼影阿珠)看著這一幕,眼底閃過一絲猶豫。她穿著百年前的苗疆紅衣,裙擺上沾著覆盆子的汁液,原本想趁機看看李承道是否真能克製蠱蟲,可此刻見他滅蠱的手法,竟和母親當年說的“解蠱人”一模一樣。她悄悄後退,沒入霧裡,卻沒注意到,陳老七正用眼角的餘光盯著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廟內,鎮民走後,氣氛卻更緊張。林婉兒盯著趙陽,手裡的桃木簪又開始發燙:“你還沒說,為什麼在地圖上標錯溶洞的位置?還有你腰間藏的是什麼?”
趙陽咬了咬牙,從腰間摸出那本舊日記,扔在香案上:“我是百年前屠村清兵的後代!這本日記是我祖上傳的,上麵說當年清兵屠村,是為了搶巫醫的覆盆子長生方!我拜師,是想查清真相,不是害人!”
林婉兒看著日記封麵的血跡,隻覺得渾身發冷。她想起爹娘的死,想起王二嫂的慘狀,突然舉起桃木簪,指向趙陽:“清兵的後代?那你和當年屠村的凶手有什麼區彆?說不定你就是想搶長生方,才故意引我們去陷阱!”
“你不可理喻!”趙陽也急了,抓起布囊裡的艾草,“我若想害你們,上次在嶺上就不會救你!這艾草香囊能驅蠱,是我爺爺教我的,他說要贖罪!”
兩人吵得麵紅耳赤,李承道卻突然開口,聲音低沉:“彆吵了。”他撿起那本日記,翻開第一頁,上麵的字跡已經模糊,卻能看清“覆盆子長生方”幾個字,“趙陽,你爺爺有沒有說過,解蠱的方法藏在哪裡?”
趙陽愣了愣,搖了搖頭:“隻說藏在覆盆子叢下,具體在哪,沒說。”
李承道沒再說話,黑布下的左眼突然發燙——他知道,師兄肯定也在找長生方,而趙陽的身份,恐怕已經被師兄知道了。這落楓鎮的霧,不僅藏著蠱,還藏著比蠱更可怕的人心。
夜幕再次籠罩落楓鎮時,霧比前兩夜更濃,濃得能聽見霧滴落在覆盆子葉上的“滴答”聲,像有人在暗處滴血。趙陽坐在山神廟的門檻上,手裡摩挲著那本舊日記,紙頁上“覆盆子叢下藏解蠱方”的字跡被他摸得發毛。林婉兒在廟內收拾符籙,桃木簪放在案上,簪尖的朱砂時不時閃一下,像在預警。
“師父,真要帶他去?”林婉兒的聲音帶著猶豫,她還是沒完全相信趙陽,可李承道剛才說,要去嶺西的溶洞找巫醫祭壇,必須靠趙陽的機關術避開陷阱。
李承道正用朱砂在桃木劍上畫符,黑布下的左眼隱隱作痛——昨晚他用秘術探得,師兄的人已經在溶洞外設了埋伏,若不帶趙陽,他們連洞口都找不到。“他懂機關,也懂草藥,沒他不行。”他把桃木劍遞給林婉兒,又給趙陽塞了張“避蠱符”,“這符能暫時擋住蠱蟲,到了溶洞,彆亂碰裡麵的東西。”
趙陽接過符紙,塞進布囊裡,摸出白天畫好的地圖——這次他沒標錯,用紅筆圈出了溶洞的位置,旁邊還畫了幾個小叉,標注著可能有陷阱的地方。“溶洞入口在覆盆子最密的地方,被藤蔓擋著,得用刀砍開。”他站起身,腰間的短刀晃了晃,“而且入口處有‘踏空板’,踩錯一步就會掉下去,下麵全是蠱蟲。”
三人趁著夜色往鬼哭嶺走,霧裡的覆盆子甜香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腥氣,林婉兒手裡的桃木簪越來越燙,簪尖的朱砂竟滲出細小紅珠,滴在地上,瞬間被霧氣裹住。“前麵就是溶洞了。”趙陽突然停住腳,指著前方一片密不透風的覆盆子叢,叢中纏繞著黑色藤蔓,藤蔓上掛著些枯骨,像是之前誤闖的鎮民。
李承道拔出桃木劍,用劍尖挑開藤蔓,露出個黑漆漆的洞口,洞口邊緣刻著苗文,被歲月磨得模糊,卻能看清“巫醫壇”三個字。“進去後跟著我,彆亂摸。”他率先走進洞,燭火剛舉起來,就聽見洞頂傳來“簌簌”聲,無數細小的蠱蟲從石縫裡爬出來,像紅色的細流,朝著他們湧來。
“快貼避蠱符!”李承道大喊,自己先將符紙貼在胸前,符紙瞬間亮起紅光,蠱蟲碰到紅光就像被燙到一樣,紛紛後退。林婉兒和趙陽也趕緊貼符,可趙陽剛把符紙按在衣服上,洞深處突然傳來一陣冷笑,緊接著,無數蠱蟲從暗處爬出來,竟在他們麵前凝成了一堵“蠱牆”——紅色的蠱蟲密密麻麻地疊在一起,蠕動著,散發出刺鼻的腥氣,擋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