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這天殺的總算肯賞口飯吃!”
張涵咬著牙拽緊步槍背帶,把洞頂垂下來的枯枝敗葉纏了三圈,又使勁打了個死結。
剛才隨便往洞口一搭,陣風掃過就掀得七零八落,這會兒勒得木頭咯吱響,總算能擋擋飄進來的雪花。
火堆總算旺起來了,紅苗舔著濕木頭,滋滋往外冒白汽。
張涵瞅著那堆火直咧嘴,嘴角凍裂的地方被煙一嗆,疼得他“嘶”了一聲。
方才打火機烤得鐵皮發燙,木頭卻隻肯慢悠悠冒藍煙。
最後沒轍,摸出顆5.8毫米步槍彈,磕開底火倒出火藥,湊過去一點,“轟”地竄起串火苗,才算把這堆“水貨”請燃了。
“也就這點用處了。”張涵戳了戳一根燒得半焦的木頭,外頭看著黑了,裡頭還潮乎乎的,一使勁就掰成了兩半,斷麵水汪汪的,“燒著跟撒尿似的,淨冒煙不頂暖。”
煙味兒混著濕木頭的腥氣往鼻子裡鑽,他往火堆挪了挪,手攏在火苗上,掌心倒有層薄熱,指縫裡卻嗖嗖往裡灌寒氣。
洞外的鬆樹還在倒,隔陣子就“哢嚓,轟隆”一聲,雪霧騰起來的動靜能震得洞頂落灰。
張涵閉著眼往雪壁上靠,後背的雪被體溫焐得發黏,化成水又凍成冰,把衣服跟凍土粘在一塊兒。
腦子裡忽然撞進句話,沒頭沒尾的。
像是在哪麵牆上看過,又像是誰蹲在旁邊抽著煙說的。
你去任何寺廟,他坐著,卻讓你跪著!隻有烈士陵園,他們躺著,讓你有尊嚴的站著!
張涵嗤地笑了聲,倒像被煙嗆著了。
抬手抹了把臉,掌心蹭到冰涼的潮氣,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睜了眼,正望著洞口被風吹得抖個不停的樹枝,像隻攥不住東西的手。
從災難爆發,沒了的人真是數不過來。政府裡那些天天紮在現場的,路口一站就是半天的警察,還有頭也不回往前線衝的士兵,一個接一個地沒了。
他們都是能喘氣、會說笑的活生生的人啊,心裡揣著點啥信念,才肯往最難處闖。
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街上的征兵點冷了。
以前排長總說,報名的能排到街尾,現在據說貼了三張告示,也隻來兩個喝醉酒的,扒著桌子問“管不管二鍋頭”。
不是人變孬了,張涵裹緊了衣服想,許是見多了人往前衝,衝著衝著就沒了影,剩下的人便慢慢把自個兒的命看得重了。
合眾國的旗子還在有些樓頂飄著,但底下的人,眼神裡的光好像淡了,跟這洞外的雪似的,看著亮,摸起來全是冰。
倒是撫恤金,聽說漲了三次。
上次在臨時安置點,聽兩個大媽念叨,有個犧牲的小警察,家裡領了三箱子罐頭,還有專人送煤。
安置工作也勤,廣播裡天天喊著要保障陣亡家屬的吃喝住,那語氣聽著卻像往漏了底的桶裡倒水,越急著補,越讓人覺出那窟窿太大。
“既來之則安之,可就連安頓都安頓不下了。”張涵往火堆裡添了塊木頭,火“劈啪”響了聲,映得他眼仁發亮。
或許就是這樣吧,死的人多了,活著的人就像看見第一塊碎玻璃的路人,開始害怕自己也成了那扇破窗。
原先說“為信念犧牲”,聽著像句挺硬氣的話。
可當犧牲成了街坊鄰裡間的常事,這話就變了味。
誰家窗台上還擺著烈士證,誰家灶台邊還留著沒來得及洗的碗,誰家門口的積雪總比彆家厚半尺。
光榮哪扛得住這麼多雙哭紅的眼睛瞅著?
到最後,那兩個字就成了心口的疤,碰一下就鑽心地疼,誰還敢輕易往跟前湊。
人啊,不怕遠處的英雄,怕的是身邊的人一個個變成英雄。
光榮這東西,偶爾聽著振奮,天天見著,就隻剩下熬不完的夜和暖不熱的炕了。
“命就該如此嘛?沒出息的人,好像永遠也沒出息?”張涵心裡發苦,往嘴裡又塞了兩顆糖,他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這麼多愁善感,或許是冷得慌,或許是怕?
怕真成了那堆名字裡的一個,到時候連個掛念的人都沒有,領下來的那點撫恤金,指不定被哪個環節的人揣進了自己腰包。
說不清的事太多了,正如同這場暴風雪,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算個頭。
張涵閉上眼睛,睫毛上沾的雪粒涼絲絲的。他盤算著,等雪一停,說啥也得往大後方走,不能再在部隊裡瞎摻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