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蘇康和王剛一起回到縣衙的馮錚亮,還是住進了他原先居住的師爺房,距離後院很近,隻隔了一堵牆和一道門。
再次回到自己的住所,馮錚亮撫摸著熟悉的窗欞,感慨萬分。
而回到縣衙的蘇康,隻在後院坐了一會,喝了幾口茶,就立即站了起來,麵向王剛,眼中寒光一閃:
“王叔,立刻去!叫上馮師爺、主簿宋明、戶房李典吏、庫大使老趙、賬房張先生!哦,還有尉遲縣尉,讓他帶上他手下最愣、最能頂事的兩個弟兄,帶上家夥!”
蘇康語速極快,每個字都帶著火星子,“一炷香!庫房門口集合!本官今天要……摸!家!底!”
“得令!”
王剛眼中精光一閃,轉身就跑,帶起一陣風。
蘇康上任的第二把火,燒向錢糧命脈!
這火,將燒得又猛又急!
後衙西側的庫房區。
沉甸甸的大銅鎖掛在幾扇厚重的庫門上,鎖孔鏽跡斑斑,銅綠混著灰塵,仿佛封存了千年。
銀庫、稅庫門前,一炷香的青煙嫋嫋散儘,人已到齊。
主簿宋明穿著他那身洗得發白的“清廉”藍布袍,臉色略顯蒼白,袖口的手指無意識地撚動著。
戶房李典吏緊緊抱著那本厚厚的黃冊內裡包含田賦、商稅賬目),山羊胡子撚了又撚。
庫大使老趙佝僂著背,那串命根子似的銅鑰匙在他手裡嘩啦啦地響,額頭上汗涔涔的。
算盤先生張賬房抱著紅木算盤盒,禿腦門上沁出細密的汗珠。
尉遲嘉德親自押陣,身後兩個膀大腰圓、橫眉立目的班頭,腰挎水火棍。
昨夜那醃臢陣仗和蘇康平靜下的可怖力量,讓他心底那點敬畏像藤蔓般纏繞著骨髓,此刻麵色沉凝,目光炯炯地盯著場中。
空氣繃得死緊。
蘇康目光銳利如鷹隼,掃過眾人,最終定格在宋明臉上:“開門。銀庫、稅庫,全查!”
“是,大人。”
宋明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還算穩,朝老趙示意。
老趙手腳有些發軟地撲上去,鑰匙在鎖孔裡捅了好幾下才“嘎嘣”一聲打開。
“吱嘎……!”
銀庫那生鏽門軸的呻吟撕裂了寂靜,一股混合著朽木、銅鏽、塵土和腐敗紙張的怪味湧出。
庫房內光線昏暗。幾縷微弱的晨光艱難穿透高窗,照亮飛舞的塵埃。
裡麵並非完全空蕩。
巨大多寶格架子大部分區域依然是空的,靠牆角幾隻破舊的樟木錢箱半開著,箱底除了枯黃發黑、爬著蟲蛀眼兒的稻草,確實存放著東西!
一個箱子裡裝滿了散亂的銅錢,可惜這些銅錢大多成色斑駁發黑,混雜著大量私鑄的惡錢薄而輕),價值遠低於官錢。
另一隻箱子底部鋪著一層散碎的小銀塊和銀屑子,最大的不過指甲蓋,最小的如同銀沙,堆積在一起,看著數量不少,但加起來份量也不過百餘兩模樣遠低於賬麵千餘兩的規模),且大多黯淡無光,邊緣發黑,成色不佳。
箱角還可憐地躺著幾小塊品相稍好點的小銀錠,不過三五錠而已。
整個銀庫真正的“硬通貨”,恐怕也就值個三四百兩!
蘇康聲音冰冷:“賬上怎麼記的?”
張賬房抹了把汗,聲音乾澀走調:“回……回老爺,銀……銀庫賬麵……存……存庫紋銀八百六十七兩三錢五分整!另有……前年堤壩修繕,暫存未付尾款三百兩……未……未核銷……”
“八百六十七兩?”
尉遲嘉德身後一個班頭脫口而出,指著那幾箱東西,“老爺!這點碎銀銅子兒,滿打滿算也就三四百兩頂天了!跟賬上八百多兩差得也忒遠了啊!這還不算那三百兩的尾款窟窿!”
“就是!”
另一個班頭幫腔,“這點錢夠乾嘛?連縣衙下個月份例銀子怕是都懸!”
師爺馮錚亮看著那堆劣錢與成色不佳的碎銀,暗暗搖頭。
戶房李典吏的頭埋得更低了。
蘇康沒說話,走到那箱碎銀麵前,用腳尖無意識地踢了下箱邊。
劣質的銅錢和黯淡的碎銀,這觸目驚心的巨大落差讓他胸中積鬱的怒火幾乎破膛而出。
他猛地轉身,聲音冷硬:
“去稅庫!”
稅庫的門在老趙更加顫抖的手中被打開。
庫房同樣昏暗陰沉。
情形比銀庫略“好”,但也僅僅是數量上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