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堆放著幾串成色同樣可疑的銅錢和一筐筐裝滿小塊散碎銀子品質依舊低劣)的藤筐。
角落裡則堆放著小山一樣高的曆年商家用以抵稅的陳布、粗麻布、綢緞邊角料等雜物,大多積滿灰塵、蟲蛀發黴,散發著朽敗的氣息,毫無商業價值可言。
整個稅庫的存貨,其貨幣價值與賬麵七八千兩白銀的數字相比,恐怕連三分之一都難以支撐!
蘇康目光轉向李典吏抱著的黃冊:“田賦、商稅!賬麵!錢!貨!在哪?”
張賬房幾乎不敢看蘇康,汗珠滴在賦稅總賬上,暈開了墨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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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田賦……去歲應收田糧……折銀……五、五千四百餘兩,實……實收記庫。”
“各色……商稅、布稅、鹽課、市舶雜捐……折銀……兩千八百餘兩,記庫……”
“七八千兩?”
先前那個班頭語氣誇張,指著地上那點散碎銀子、破銅錢和一堆黴布,“老爺!就算把這些玩意兒全當金子賣,值二千兩銀子不?差了一半還多啊!剩下的銀子,難道是化作紙灰飛了?”
常平倉!
蘇康掃視一圈這堆“價值有限”的破爛,連問都懶得再問,眼中寒意更盛,三個字斬釘截鐵地吐出,人已轉身疾行。
眾人心弦緊繃,惴惴不安地跟了上去。
後衙東側,常平倉。
巨大糧庫的門,仿佛巨獸的嘴。
蘇康看向麵無人色的老趙。
老趙像是用儘最後力氣開鎖,“哢嚓”一聲,大門“嘎……吱呀——”慘叫著向內洞開。
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氣息如同實質般猛撲出來!
那是腐爛穀物發酵的惡臭、餿水、泥土、濃重的鼠屎尿和黴塵混雜而成的劇毒混合物,瞬間湧灌鼻腔,衝擊喉管!幾個衙役忍不住乾嘔起來。
偌大的糧倉,觸目所及,卻顯得異常“稀疏”!遠非賬麵上應有數千石糧食的盛況。
靠近門口和中段的位置,稀疏地堆放著一些麻袋,裡麵裝的多半是陳年發黃的豆粕榨油後的廢渣)、黴味撲鼻發黑結塊的麩皮等劣質之物,一看就知道是用來充數的!甚至不少麻袋底部能看出故意摻進去的細砂石!
倉庫最裡端,則堆積著幾堆覆蓋著破爛發黑席子和布片的東西。
隨便掀開一角,露出的穀物顏色暗淡,灰黃發褐,顆粒乾癟得嚇人,毫無飽實感。混雜其中的是大量灰白色的蟲蛀空殼、乾癟的癟粒以及大片灰綠色的黴變結塊,濃重的、帶有餿味的黴爛氣息撲麵而來。
這些“陳糧”的狀態顯示它們早已喪失了作為糧食的價值!
仔細看去,數量也極為有限,與其說堆,不如說“鋪”!
糧倉的地麵覆蓋著厚厚的積灰和鼠屎,成群老鼠的糞便在積灰中形成道道軌跡。
幾隻肥碩得驚人的老鼠在“糧堆”和破麻袋之間大搖大擺地竄行,被突如其來的開門驚擾,發出刺耳的“吱吱”尖叫,拖著臃腫的腹部,瞬間消失在高高的糧架頂端或牆角的破洞裡。
地麵散落著風乾的空癟麥穗和大量細碎的、被啃食過的穀物殘渣,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死氣沉沉的氣息。
宋明看著眼前這淒涼的、被劣質充數品和陳腐黴爛糧食占據了大半空間的倉庫,再想想賬麵那龐大無比的數字,巨大的荒謬感讓他頭暈目眩。
他一把奪過張賬房手裡的糧庫賬冊,聲音不受控製地拔高,幾乎是在尖叫:
“常……常平倉……精糧,賬麵……賬麵粉墨記載,存……存穀三千四百二十七石!麥……一千二百石!豆……”
那刺耳的聲音在空寂黴爛的巨大空間裡回蕩,如同喪鐘敲響。
他念著這龐大的數字,再看看眼前這稀稀拉拉、被偽劣和陳腐糧食塞滿,總量加起來最多隻有一千多石不到賬麵三分之一)的所謂“存糧”,且其中幾乎沒有真正能賑濟災民用的合格糧食!
“啪嘰!”
一隻吃得過分肥胖、行動有些遲緩的碩鼠在蘇康腳邊的麻袋陰影下驚惶滑倒,打了個滾兒,留下幾顆發黑的麥粒,迅速消失在陰影中。
蘇康麵無表情。他甚至沒有再去翻開黴爛堆上那點“蓋子”,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燈,瞬間就將這糧倉的真相照射得無可遁形。
巨大的虧空!極致的劣質!這是對朝廷常平製度赤裸裸的褻瀆!是對治下百姓生死存亡的漠視!
他猛地轉頭,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挾裹著無儘的怒火與憎惡,狠狠釘向還在念著“三千四百石”數字的宋明!
巨大的壓力、賬目與現實天淵之彆的衝擊、以及那彌漫的死亡般的氣息,終於擊垮了庫大使老趙那緊繃的神經!
“噗通!”
庫大使老趙再也支撐不住,雙膝一軟,重重跪倒在冰冷濕滑的地麵,額頭死死抵著冰涼刺骨的塵土,喉嚨裡發出抑製不住的、如受傷野獸般的沉悶嗚咽,全身劇烈地顫抖著。
主簿宋明被蘇康那冰冷刺骨的目光盯在原處,隻覺得渾身血液都凍結了。
手裡那本記載著“盛世糧倉”的“寶賬”,仿佛瞬間變得重如千鈞,又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灼痛了他的手心。
“吧嗒!”
賬冊從他因恐懼而失去力量的指間滑脫,直直墜落塵埃,重重地砸在厚厚的積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鈍響,濺起一小片汙穢的灰霧。
那聲響,如同縣衙錢糧遮羞布的最後一角,被無情地扯下、撕裂,摔落在汙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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