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寧縣衙後堂,夜濃如墨,那後弦月已經完全躲進了雲層裡。
書房中,一盞搖晃的油燈是唯一的亮色,映照著蘇康凝重的側臉。
五月中下旬的西北,暑氣開始上升,蘇康額頭微微冒汗,他卻渾然不覺,手中鵝毛筆蘸著微溫的墨,在一張麻紙上畫著旁人看不懂的符號——山形、水流、樹影,還有圈圈點點的礦藏標記。
“‘拾穗營’……光是撿地上的穗子,怎麼能活命?”
蘇康喃喃自語,眼神卻亮得驚人,“要撿,就得把地裡埋著的‘金穗子’都挖出來!”
他這“拾穗營”,名兒聽著窮酸,實則是要造一個五臟俱全的“鐵疙瘩”!
建實業、做買賣、跑運輸、收山貨、搞勞務,全給他揉在一塊兒!
讓那精明似鬼的魏家二表哥魏國成頂在前麵當幌子掌櫃,他自己樂得在幕後當牽線的東家。
縣衙這方大印就是開路刀,劈開商道上的荊棘枝杈。
“讓魏家拿一半,六成也行!”
蘇康心裡算盤打得劈啪響,“錢這玩意兒,得讓能下蛋的雞多吃食兒,雞才能撲棱得歡!老子留個四五成,加上衙門這名頭省下的‘買路錢’,夠使喚就行。最要緊的是,威寧的土、威寧的人,得讓這些‘根兒’先吸上養分壯起來!”
他停下筆,閉目回想這十幾天鑽山溝、訪農戶、逛破爛市集的見聞。
窮,是真窮!但這塊黃土疙瘩下,埋著的“貨”可一點不少!
深山老林裡,碗口粗的大樹隨處是,守著金山餓肚子?笑話!
坡坡嶺嶺,野草裡藏的不光有土茯苓、山當歸,還有不少叫不上名字的草藥,隻差懂得采挖炮製的人手!
雨後的林子裡,羊肚菌、雞樅油、鬆茸……這些山珍,城裡老爺們可金貴著呢!
獵戶家牆角掛著的兔皮、麂皮、山羊毛,硝製好了不就是上等的皮料?
更彆提那些染著靛藍、紮著土布花的衣裙飾品,山裡婦人巧手出的玩意兒,拿出去說不定就新鮮!
還有冬天燒柴剩下的木炭……
“這些都是現成的‘金疙瘩’!拾穗營就是個大筐,全給裝進去!這邊低價收,那邊運出去高價賣!中間的運費差價,不也進了咱口袋?”
蘇康仿佛看到一車車的山貨皮草從崎嶇山路運出威寧,又拉回一袋袋沉甸甸的糧食食鹽。
想到糧食,他精神更是一振!
外麵糧食賤得嚇人,威寧卻貴得讓人買不起!
想買?難!等拾穗營手裡有了源源不斷的山貨皮草布匹去換,再回購糧食賣回威寧,這不就盤活了?
一來一回,兩頭吃利,而且還能平抑威寧的糧價,讓人們吃得上好米好麵!
但這還不算完!蘇康的手指重重地點在麻紙的幾個標記上,墨跡幾乎要戳破紙背:
“後山坳的黑石頭,遇火能燃!那是煤!”
“野豬嶺紅褐色的土挖開,底下是烏沉沉、沉甸甸的鐵砂!”
“斷崖邊上那種灰白色、細得像雪的沙子,是石英砂!”
“黑風溝口那細膩潔白的土,分明是上好的高嶺土!”
“還有各處河灘地常見的黃泥黏土…”
“煤能燒!鐵能煉!砂子能燒琉璃瓦!高嶺土是燒瓷的命根!黏土燒磚瓦!這哪是窮山溝?這分明是座沒開封的寶藏!”
蘇康幾乎要拍案叫絕,卻又強行壓下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