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抹慘淡的魚肚白掙紮著擠出雲層,威寧縣衙大門旁那麵灰撲撲的牆壁,陡然糊上了一張簇新、紮眼的大紅告示!
刺目的紅色在灰暗的晨光裡,像一灘新鮮的潑上去的血!
挑著半擔濕柴的王老漢,揉著惺忪睡眼剛路過牆根;倒了半夜香桶、一身酸臭的劉二,推著空車縮著脖子往回走;還有幾個裹著破麻片、餓得直打晃兒的小伢子,圍在平日粥棚的位置舔著乾裂的嘴唇……三五人稀稀拉拉地就聚到了告示前。
“秀才公!好秀才公!勞您大駕給念念唄!咱縣太爺又貼啥‘救命符’了?”
這幫不識字的,扯著嗓子在喊。
住在附近破落院子裡的老秀才張世才,正想貼著牆根溜走,被這一喊,隻得摸了摸稀疏的山羊胡子,慢吞吞地挪了過去。
到得近前,他便清了清嗓子,用那半死不活的腔調,一字一頓地念道:
“威寧縣衙告示:照得本縣災荒日久,黎庶困頓。本縣體念時艱,特設立‘拾穗營’一署,司理賑濟、調和生民等事。凡縣中窘迫待援之家,俱可赴署報名,以工代賑,半工半賑。”
前麵半截一念完,人群裡就“嗡”地一聲躁動了起來。
“嘿!聽聽!官腔打完,還不是要俺們餓著肚子去乾活換他那碗稀湯的事兒!我就說沒白饃!”
“什麼是以工代賑?什麼玩意?”
“估計就是乾活唄!”
“哼!糊弄鬼哩!官字兩張口,上下都是理!進了那營子,怕是骨頭都得被榨乾了!”
“乾活就乾活!總比挺著挨餓強!俺認命!”
“對,能換口吃的就成!活一天算一天!”
也有些人麻木地表示認命。
……
老秀才頓了頓,翻了翻白眼,這才提高了嗓門,壓下嗡嗡的議論聲,繼續念出更關鍵的下文:
“或有精壯願於此營中,憑力氣、手藝換取長久生計者,亦皆可投名!一經試工錄用,即定身錢!以其出力之多寡、技藝之高低,給付工銀!可短工,也可長役!短工者按日計酬,每日一百文到一百五十文不等;長役者,縱使最末等役夫,每月實領身銀,絕不下五貫整!有力者可期更多,上無封頂!立契畫押,日結或月滿結錢!”
“五貫?!”
轟——!
當讀到那“五貫”兩個字,如同九天悶雷,直接在所有人的頭頂炸開!
“俺滴個親娘咧!”
王老漢手裡的半擔濕柴“哐當”掉在地上,眼珠子瞪得溜圓,掰著幾根黑漆漆的手指頭哆嗦著算,“五……五貫?!能……能買……買兩石……兩石好麥子!夠……夠俺婆娘跟兩個崽子……吃……吃好幾個月!!”
旁邊的劉鐵臂,就是那個外號叫“鐵臂”的精壯漢子,猛地咽了口唾沫,感覺喉嚨裡著了火:“上無封頂?那……那俺要是能扛八百斤糧包呢?一天扛一百趟呢?!”
他瞬間覺得自己的“鐵臂”有點不夠用了!
牆角一個穿著帶補丁但還算齊整、像是落魄小商販的中年人陳三,嗤地冷笑一聲,滿臉的不信:“可日結?也可按月發?還給五貫起?還立契畫押?哄鬼去吧!官字兩張口!契書?他們想咋寫就咋寫,到時候把命搭進去,哭都沒墳頭!”
人群後頭,幾個“大人物”姍姍來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