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野的指尖懸在懷表蓋上方。
沒有風。
霧隱城雨後的潮濕空氣裡,齒輪摩擦的澀響像被揉皺的錫箔紙,在掌心蜷成細小的銀蛇。
他低頭。
透過磨花的玻璃表蓋,看見最內側那枚星紋齒輪正在震顫。
不是尋常的轉動,是瀕死的抽搐——齒牙邊緣泛著青灰色的鏽跡,每一次咬合都帶起細碎的粉末,落在下方的刻度盤上,像誰撒了把被潮水泡軟的鹽。
蘇樂樂的呼吸拂過他的肘彎。
她靠在廢棄報刊亭的鐵皮壁上。
發梢的水珠滴在青鱗護盾的紋路裡,暈開淡綠色的漣漪,像把《詩經》裡的句子泡發了。
“龍野。”她的聲音很輕。
像怕驚擾了什麼。
指尖試探著碰了碰他攥緊懷表的手背,觸感帶著剛退燒的微涼。
龍野合上表蓋。
金屬碰撞的脆響裡,藏著一聲幾不可聞的“哢”。
像冰麵裂開第一絲縫時,陽光突然照見的那道銀線。
他抬眼。
霧隱城的霓虹正在褪色。
原本懸浮在街道上空的甲骨文結界,有半數字符開始閃爍,“兌”字的最後一筆垂落下來,拖著淡紫色的光尾,像根快要燒儘的香。
“我們該走了。”龍野說。
把懷表塞進內袋時,特意讓表背貼著心口。
那裡的鱗甲剛褪去灼熱,還留著燭龍業火灼燒後的細密紋路,像誰用燒紅的針,在皮膚上繡了半闕《易經》。
蘇樂樂點點頭。
站起身時踉蹌了一下。
青鱗護盾自動展開,在她腳邊織成半透明的蓮座,護盾內側新浮現的“蒹葭蒼蒼”四個字,正被某種力量啃噬著,筆畫邊緣在微微發顫。
龍野伸手扶她。
指尖觸到她腕骨的瞬間,懷表突然發燙。
像揣了塊剛從爐膛裡夾出來的烙鐵,燙得他差點鬆手——這不是燭龍血脈的灼熱,是齒輪摩擦到極限時,金屬本身發出的悲鳴。
他猛地按住表殼。
指腹摸到表蓋內側的凸起。
那是母親留下的梅花紋,此刻卻像活了過來,每一道花瓣的紋路都在發燙,燙得他指尖發麻,仿佛要在皮膚上拓下同樣的印記。
“怎麼了?”蘇樂樂仰頭看他。
她的瞳孔裡還留著獸化後的淺金色。
像被揉碎的陽光沉在清水裡,可仔細看,又能發現瞳孔邊緣有圈極細的青鱗,正隨著呼吸輕輕翕動。
龍野搖頭。
視線越過她的肩膀,看向街道儘頭。
那裡的霧氣正在變濃,原本該是鐘樓的方向,此刻浮著團扭曲的黑影,輪廓像被孩子揉皺的錫紙,卻在霧裡緩緩舒展,露出無數雙轉動的眼睛——是觀察者議會的飛艇,正藏在雲層後麵。
他突然想起唐三臨終前的眼神。
暴雨裡,老人舉著斷裂的機械義肢。
齒輪從指縫漏下去,砸在水窪裡的聲音,和此刻懷表內部的碎裂聲,竟然一模一樣。
“還記得那個暗號嗎?”龍野突然問。
扶著蘇樂樂往巷口走。
腳步放得很輕,儘量避開地麵上反光的水窪——那些水窪裡映出的天空,全是倒過來的,雲在腳下流,雨往天上落。
蘇樂樂的睫毛顫了顫。
青鱗護盾的光芒暗了暗。
“什麼?”她的聲音帶著困惑,像被蒙上了層細紗,“暗號……是糖嗎?”
龍野的心沉了沉。
懷表又燙起來。
這次更凶,像是有根燒紅的針,正從表殼內側往外鑽,要刺破他的皮膚。他低頭,看見內袋的布料上,正滲出淡淡的金色水漬——是齒輪潤滑油混著他的血,正從表蓋的縫隙裡滲出來。
“是‘三塊’。”他放緩語速。
指尖在她掌心畫了個“三”。
動作很輕,像怕碰碎什麼,“糖要分三塊,我們各一塊,剩下那塊……”
“剩下那塊埋在老槐樹下。”蘇樂樂接話時。
青鱗護盾突然亮起。
淡綠色的光紋裡,“白露為霜”四個字浮現出來,和之前的“蒹葭蒼蒼”連在一起,剛好湊成完整的句子。她自己也愣了愣,抬手摸了摸護盾,眼神裡有種“我怎麼會知道”的茫然。
龍野的喉結動了動。
懷表的震動突然變了節奏。
不再是細碎的抽搐,而是劇烈的震顫,像有隻被困住的蟬,正在裡麵拚命撞著翅膀。他甚至能清晰地數出齒輪碰撞的次數——七下,然後停頓半秒,再七下,像某種倒計時。
他拉著蘇樂樂拐進小巷。
這裡是霧隱城的老城區。
明清風格的飛簷下掛著賽博朋克的霓虹牌,“糖炒栗子”四個字的光管壞了兩個,隻剩下“糖”和“子”在閃,映得牆麵斑駁的磚縫裡,滲出的青苔都發著淡紫色的光。
“躲在這裡。”龍野推開一扇虛掩的木門。
門軸發出“吱呀”的呻吟。
揚起的灰塵裡,浮著無數細小的光點,那是時間回溯時殘留的碎片,此刻像被驚動的螢火蟲,在空氣中慌亂地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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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樂樂走進門。
青鱗護盾自動縮小,貼在她背後。
像片半透明的葉子,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晃。她轉身時,發梢掃過門後的蛛網,那些黏在蛛絲上的時間碎片,突然迸發出細碎的光,照亮了她瞳孔裡一閃而過的狼影。
龍野反手帶上門。
背靠著門板滑坐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