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野的靴底陷進濕滑的玄武岩。
每一步都濺起細碎的水花。
水珠在空中懸停的瞬間,突然化作鋒利的冰棱,折射出蘇樂樂青鱗上流動的光——那光芒比前幾關黯淡了許多,像被潮水浸過的燭火。
“抓緊我。”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腕。
青鱗的冰涼順著指縫鑽進來。
比金屬更冷,比記憶裡母親的白大褂更冷。蘇樂樂“嗯”了一聲,聲音裡裹著水汽,她失憶後總是這樣,害怕時不喊不叫,隻把重量悄悄壓在龍野的胳膊上。
懷表在口袋裡發出鏽蝕的鈍響。
像是有根潮濕的棉線纏住了齒輪。
龍野低頭看了眼表蓋,內側浮現的母親麵容正在模糊,白大褂的下擺洇開深色的水痕,像極了此刻腳下不斷蔓延的潮線。
“水克火。”蘇樂樂突然指著前方。
她的指尖凝出半透明的鱗片。
順著她指的方向,龍野看見整個試煉場正在下沉,原本堅硬的地麵裂開蛛網般的縫隙,淡藍色的潮水從縫隙裡湧出來,在空氣中凝結成巨大的漩渦,漩渦中心隱約可見玄武的虛影——蛇頸龜身,背甲上刻滿天乾地支的刻度,每片鱗甲都在緩慢轉動,像座精準的羅盤。
“它在計時。”龍野的離卦火紋在掌心亮起。
火焰剛一現身就被潮氣打矮了半截。
化作跳動的小火苗,勉強照亮腳邊的銘文:“玄武司水,順則潮汐有序,逆則記憶錯位”。字跡剛看完就被潮水抹去,隻留下濕漉漉的印痕,像誰哭過的臉。
蘇樂樂的青鱗突然繃緊。
她猛地拽著龍野往後退。
剛才站立的地方瞬間塌陷,黑色的漩渦噴湧而出,卷著無數破碎的記憶碎片——有唐三臨終前機械義肢的光澤,有蒼母教信徒猙獰的麵具,還有片模糊的童年場景:兩個小孩蹲在老槐樹下,分吃用糖紙包著的栗子糖,糖紙被風吹起,飄向遠處的霧隱城。
“那是……”蘇樂樂的瞳孔微微震顫。
青鱗上的《詩經》紋路突然亮起。
組成“衛風·氓”的片段:“淇水湯湯,漸車帷裳”。她下意識按住太陽穴,像是有根針在刺,那些被遺忘的碎片正順著潮水往上湧,卻在觸及記憶表層時碎成泡沫。
“彆想。”龍野用額頭抵住她的額頭。
火紋的溫度透過皮膚傳過去。
像小時候把烤熱的栗子塞進她凍紅的手裡。蘇樂樂的顫抖漸漸平息,她眨了眨眼,睫毛上掛著細小的水珠,輕聲問:“我們以前……經常一起吃糖嗎?”
懷表的齒輪突然卡住。
龍野的視野猛地天旋地轉。
等他站穩時,發現自己站在片陌生的海灘上,蘇樂樂正坐在礁石上,手裡攥著三塊栗子糖,看見他來就笑著揮手:“龍野你看,糖紙會發光!”陽光落在她臉上,沒有青鱗,沒有迷茫,隻有屬於孩子的清亮。
“這是假的。”龍野咬了咬舌尖。
痛感把他拽回試煉場。
蘇樂樂還在他身邊,青鱗上的水痕越來越重,漩渦中心的玄武虛影已經清晰可見,蛇頸緩緩抬起,龜口張開,吐出道粗壯的水流,直衝向兩人中間。
“青鱗!”龍野吼道。
蘇樂樂的身體比意識更快。
青鱗護盾瞬間展開,卻沒有像前幾關那樣化作堅硬的屏障,而是變得柔軟透明,像隻巨大的貝殼,將兩人嚴嚴實實地裹在裡麵。水流撞在貝殼上,發出沉悶的響聲,震得龍野耳膜發疼。
“它在撞記憶。”蘇樂樂的聲音從貝殼內側傳來。
她的指尖貼著護盾內壁。
那裡正不斷浮現破碎的畫麵:龍野第一次覺醒妄空之眼時的猩紅,唐三獻祭時炸開的應龍虛影,還有她自己失控時青鱗上蔓延的黑紋。每個畫麵都帶著冰冷的水汽,像要把真實的記憶泡軟、衝走。
懷表的齒輪開始逆向轉動。
龍野突然想起母親的話:“水是最溫柔的刀,能把石頭磨成沙,也能把記憶泡成謊言。”他摸出懷表,表蓋內側的母親影像已經完全模糊,隻剩下片晃動的水紋,像誰在水裡打翻了墨。
“離卦·破!”他將火紋拍在貝殼護盾上。
火焰順著青鱗的紋路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