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野的靴底陷入濕滑的玄武岩。
每一步都濺起細碎的銀輝。
像是踩碎了揉皺的月光。
蘇樂樂的指尖扣著他的手腕。
青鱗護盾在兩人之間撐開半透明的穹頂。
貝殼狀的弧度將逆流的潮汐擋在外麵,盾麵刻著的《詩經》字句正隨水流輕輕震顫——“蒹葭蒼蒼,白露為霜”的筆畫間,正滲出淡青色的水汽。
“它在偷時間。”龍野按住懷表。
金屬外殼沾著的海水突然沸騰。
不是被火焰灼燒的那種滾燙,而是像有無數細小的齒輪在水底轉動,把液態的時間攪成了漩渦狀的霧。他看見懷表內側的指針開始不規則跳動,時而順時針飛轉,時而突然停擺,最後竟詭異地逆向轉動起來。
蘇樂樂突然打了個寒顫。
睫毛上凝結的水珠墜落在青鱗上。
發出玉石相擊的脆響。她望著逆流而上的潮水,瞳孔裡倒映的景象正在扭曲:本該向下遊漂去的斷木在往回走,遠處礁石上的海鳥正倒著扇動翅膀,連她自己垂在盾外的發絲,都在水裡呈現出倒生長的弧度。
“時間在倒流。”龍野的聲音有些發緊。
他發現自己的手指正在變透明。
不是石化那種青灰色的硬化,而是像被潮水一點點稀釋,指尖的離卦火紋明明在燃燒,卻照不亮逐漸變得模糊的指節。懷表的齒輪突然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像是有根無形的線在強行逆轉它的運轉。
蘇樂樂突然拽緊他的手。
青鱗護盾猛地向內收縮。
將兩人裹成一枚閉合的貝殼。她貼著龍野的耳廓輕聲說:“你看那些浪花。”龍野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逆流的潮汐在空中劃出的軌跡,正組成天乾地支的紋路,子醜寅卯的符號在浪尖閃爍,最後凝結成玄武背甲上的羅盤圖案。
懷表的指針徹底倒轉了。
指向三點十七分。
這個時間像根細針猝不及防刺進龍野的記憶——十年前那個暴雨天,母親把懷表塞進他手裡時,表盤顯示的就是這個時刻。他甚至能聞到記憶裡的氣息:雨水混著母親白大褂上的消毒水味,還有口袋裡栗子糖融化的甜香。
“龍野?”蘇樂樂的聲音在發顫。
她的青鱗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薄。
逆流的潮汐像無數細小的冰針,試圖穿透護盾的縫隙。龍野低頭時,看見她手背上的《詩經》紋路正在褪色,“蒹葭”二字的最後一筆正被潮水抹去,露出下麵新的刻痕——那是個殘缺的“糖”字,筆畫間還沾著點栗子殼的碎屑。
懷表的齒輪開始劇烈震動。
塊碎片從表殼裡彈出來。
落在青鱗護盾上,瞬間化作片微型的潮汐。龍野在那片小水窪裡看見了不該存在的畫麵:六歲的蘇樂樂蹲在巷口,正把三塊栗子糖擺成三角形,其中塊的糖紙上,還留著她換牙期咬出的小缺口。
“是那天。”蘇樂樂突然開口。
她的聲音帶著孩童般的軟糯。
龍野猛地轉頭看她,發現她的瞳孔正在變得茫然,眼神裡的依賴和警惕在快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種純粹的懵懂——就像很多年前,那個會把最大塊栗子糖塞給他的小女孩。
“彆信潮水。”龍野用力捏了捏她的手。
離卦火紋順著相握的指尖燒過去。
在蘇樂樂的手背上烙下小小的火焰印記。懷表的指針倒轉得更快了,三點零五分,兩點四十八分,兩點十七分……每跳一個數字,周圍的景象就扭曲一分,他甚至能聽見玄武背甲上傳來齒輪咬合的聲響,像是整個水係試煉場,都在跟著懷表逆向運轉。
蘇樂樂的青鱗突然出現裂痕。
逆流的潮汐趁機鑽了進來。
在她脖頸處凝結成細小的冰鏈。龍野看見她的眼神正在快速變化:孩童的懵懂、失憶後的依賴、獸化時的狂暴……無數種神情在她瞳孔裡交替閃現,最後定格成種陌生的冷漠。她鬆開了龍野的手,青鱗護盾應聲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