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城,郭府。
正午的日頭毒辣辣地懸在頭頂,將青石板地麵烤得發燙。
郭靖站在回廊的陰影處,兩道濃眉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著,在眉心處擰成一個解不開的結。
他的目光渙散,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假山池塘,落在某個遙不可及的虛無處。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那柄跟隨他多年的玉佩,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一陣微風拂過,帶來幾片枯黃的落葉,在他腳邊打著旋兒。
那窸窣的聲響本該細微難察,此刻卻如同鈍刀刮骨般刺耳。
郭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額頭上那道常年征戰留下的疤痕在陽光下泛著不自然的紅光。
他忽然抬手,重重地揉了揉太陽穴,似乎要將某種無形的煩躁從腦中驅逐出去。
“怎麼了,靖兒?”
這聲音清越如玉石相擊,卻又帶著歲月沉澱的滄桑。
郭靖渾身一震,仿佛從深水中猛然浮出,眼前一陣恍惚。
待視線重新聚焦,隻見一襲青衫飄然立於身側。
黃藥師負手而立,衣袂在微風中輕輕擺動,恍若謫仙。
他那雙洞悉世事的眼睛正若有所思地打量著郭靖緊鎖的眉頭。
“皺眉不展的,遇到什麼難事了?”
黃藥師的聲音放得更輕了,像一片羽毛拂過水麵。
他修長的手指間把玩著一支碧玉簫,溫潤的玉色在陽光下流轉。
郭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眉間的溝壑稍稍舒展,卻又在下一刻重新聚攏。
“沒,沒事...”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像是許久未曾開口,又像是被什麼無形之物扼住了喉嚨。
黃藥師的目光在女婿臉上逡巡。
那張飽經風霜的麵容上,每一道紋路都刻著欲言又止的掙紮。
老人眼中閃過一絲銳利,卻又很快隱沒在深潭般的平靜之下。
他忽然轉身,望向遠處那座被竹林半掩的院落,話鋒一轉:“芙兒和蓉兒呢?你有看見她們嗎?”
這個問題如同一柄無形的利劍,精準地刺入郭靖最脆弱的軟肋。
他的身軀瞬間僵硬,寬厚的肩膀線條繃得筆直,仿佛隨時可能斷裂。
片刻的死寂後,他才緩緩搖了搖頭,動作遲緩而木訥:
“我沒有看見她們,應該是在院子裡還沒出來吧?”
話音未落,一抹難以察覺的痛苦從他眼底掠過,快得幾乎像是錯覺,卻又真實得令人心驚。
黃藥師的白眉微微揚起。
正午的陽光穿過廊簷,在他清臒的麵容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他輕哼一聲,碧玉簫在指間轉了個漂亮的弧線:“這兩個丫頭,都中午了,還在院子裡麵乾什麼?”
他的語氣中帶著長輩特有的、半真半假的不滿。
“可能昨天大戰太累了,讓她們多休息一會吧!”郭靖心不在焉道。
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一叢秋菊上,那些金黃的花朵在烈日下蔫頭耷腦,與他此刻的心境奇異地重合。
陽光將他的影子壓縮在腳邊,黑得濃稠,沉得壓抑。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微妙的凝滯。
黃藥師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側首,青衫隨風輕擺,道:“那楊過呢?你們昨晚怎麼安排他的,你有見到他嗎?”
“楊過”二字像是一塊燒紅的炭,猝不及防地落入郭靖早已翻湧的心湖。
他的眉頭再次緊鎖,眉心的紋路深得能夾死一隻飛蛾。
粗糙的大手無意識地握緊了玉佩,玉石與皮革摩擦發出細微的咯吱聲。
“昨夜之後,我就沒有見過過兒了!”他的聲音忽然變得乾澀:“昨夜並非是我安排他們,而是蓉兒安排的。”
“蓉兒安排的?”
黃藥師明顯一怔,碧玉簫停在半空,折射出一道凝滯的綠光。
他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仿佛要看穿眼前這個老實人平靜表麵下暗湧的波濤。
郭靖隻是點了點頭。
這個簡單的動作似乎耗儘了他全部力氣,脖頸上的肌肉線條繃得發硬。
陽光在他剛毅的麵容上切割出明暗分明的界限,一半暴露在刺目的白光下,一半沉在濃黑的陰影裡。
一陣風吹過,帶來遠處廚房飄來的飯菜香。
這本該令人食指大動的氣味,此刻卻讓郭靖胃部一陣抽搐。
他看見黃藥師青衫的袖口在風中翻飛,上麵繡著的暗紋若隱若現,是桃花島的標誌,一朵盛開的桃花。
“唉!算了,你們年輕人的事,老夫不想插手。”黃藥師歎息了一聲,道:“那你先忙,我自己走走。”
他的聲音恢複了往日的從容卻帶著一絲無奈,說完便轉身邁步離去。
他轉身時帶起一陣清風,衣袂飄飄,仿佛隨時會乘風而去。
“好!”
郭靖的回應隻有簡短的一個字,很是生硬,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某種難以言說的釋然與更深的失落。
他望著嶽父遠去的背影,那襲青衫在曲折的回廊間時隱時現,最終消失在假山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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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重新歸於寂靜。
隻有知了在樹梢不知疲倦地鳴叫,那聲音單調而刺耳,像一根細針不斷地戳刺著郭靖的耳膜。
他依然站在原地,身形挺拔如鬆,卻又仿佛被某種無形的重擔壓得微微佝僂。
陽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孤零零地投在青石板上,邊緣模糊得像是隨時會消散在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