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故事得從江南煙雨裡的一條深巷說起。有個叫阿梨的姑娘,可是個繡娘的好把式。從寅時開始啊,她的繡繃就沒停過,那蠶絲線在她手指間像蝴蝶似的來回飛舞,繡針挑破素絹,“噗噗”的聲音把露珠都給弄醒了。
窗欞外麵,桃花簌簌地落在青石板上,這場景一下子就讓阿梨想起三年前那個暮春。當時裴稷白衫染血,還折了朵桃花簪在她鬢邊,那模樣啊,就跟刻在她心裡似的。
這時候,丫鬟小滿端著蓮子羹進來了,瞅見繡布上那男子,輪廓俊朗得像鬆樹一樣,就打趣說:“小姐又在繡裴公子?”阿梨這手指一抖,銀針在虎口上劃了個口子,血順著她那蒼白的腕骨流到袖口。更邪門的是,那幅肖像的眼瞳處突然鼓起來一堆小疙瘩,蠶絲線居然在絹布上動了起來,跟活的似的。
到了傍晚,門環響了三聲。阿梨攥著繡帕就衝到院子裡,結果驛差遞來一封染血的家書,上麵說裴稷高中探花,今兒早上剛娶了丞相的嫡女。阿梨的繡鞋踩碎了一地的落花,她把裴稷送的翡翠玉蟬使勁兒往青磚縫裡碾,直到手指關節都滲出血了,才聽見自己嘶啞地笑:“好個金玉良緣……”
到了半夜,燭火晃晃悠悠的。阿梨剪下三縷青絲泡進朱砂裡,銅鏡裡映出她凹陷的眼窩。發絲在符咒聲裡纏成一團,突然有個腥紅的幼蟲破繭鑽了出來。這蠱蟲全身透明,就心臟那兒有個朱砂印,跟裴稷左胸的朱砂痣一模一樣。
她的雙生姐姐阿芙捧著新繡的並蒂蓮進來,說:“阿姊,你這幾天總往繡坊跑……”結果一進屋,就看見滿地像蛛網似的絲線纏著蠱蟲。阿梨一下子就火了,拿著繡花針就刺向阿芙的手腕,大喊:“出去!”針尖帶出的血珠滴在蠱蟲身上,這蠱蟲居然像嬰兒一樣哭了起來。
一個暴雨傾盆的午夜,阿梨抱著檀木匣偷偷跑到亂葬崗。棺材縫裡鑽出好多蜈蚣,可一碰到匣子裡的蠱蟲,就都跑沒影了。她把沾著心頭血的蠶絲埋在裴稷舊衣包著的土裡,遠處傳來貓淒厲的叫聲,原來有人正用紅綢裹著新婦跨過火盆。
裴稷回鄉省親那天,阿梨正繡最後一針呢。金線突然斷了,紮進她心口,血珠滾到繡像的眼瞳上,整幅畫就跟活了一樣扭起來。巷口鑼鼓喧天,阿梨望著銅鏡,把銀簪紮進太陽穴,血順著臉頰滴在人偶關節處。
“阿梨!”裴稷的喊聲混著新娘鳳冠上珠翠的聲音。阿梨抱著人偶靠在朱漆門邊,蠶絲線從袖子裡垂下來,正好係在新娘的腳腕上。她看著人偶模仿著自己的笑容,看著新娘突然抽搐著掐住自己的喉嚨倒在地上。
夜深了,露水很重。阿梨摸著僵硬的人偶,人偶指尖有裴稷書房的墨香,袖口還有丞相府的沉水香。她把銀針刺進人偶心口,百裡外的裴稷突然吐出帶墨汁的血塊。
梅雨時節,丞相府派人送來休書。阿梨看著浸了雨水的休書在繡架上洇出一片血色,人偶突然自己扯動絲線,把銅鏡劃得全是裂痕。半夜更響的時候,她聽見棺材鋪傳來鑿木頭的聲音,原來裴稷正連夜做三百六十針的金絲楠木棺材。
裴稷一腳踹開繡坊的門,大喊:“你到底用了什麼妖術!”這時候阿梨正把生辰八字縫進人偶肚子裡。蠶絲線突然纏上他的脖子,勒出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他撲上去扯人偶,卻看見絹布上的自己被無數銀針釘得像篩子一樣。
暴雨拍打著窗紙,阿梨在血泊裡拚著碎瓷。人偶斷臂處露出半張臉,正是她和裴稷初見時笑彎的眼睛。銅壺滴著水,她把斷臂泡進心頭血裡,就聽見遠處傳來新婦吊死在洞房梁上的消息。
重陽節那天,裴稷瘋瘋癲癲地衝進繡坊,渾身纏滿符咒,懷裡抱著浸過狗血的人偶殘肢。阿梨看著缺了心臟的軀體冷笑,蠶絲線從地磚縫裡鑽出來,把他四肢釘在當年定情的桃樹下。
阿梨扯開衣襟,喊:“你剖開我心口看看!”裴稷驚恐地發現她心臟的位置有個朱砂色的蠱蟲在跳動。人偶在繡架上自己縫補身體,每縫一針,他身體裡就噴出帶蠶絲的血線。
霜降那天夜裡,阿梨抱著重生的人偶走進祠堂。蠶絲線纏住裴稷的脖子,把他吊上房梁,還密密實實地裹住他全身。她聽著棺材鋪傳來的鑿木聲越來越近,把銀針刺進人偶指尖,這時候三百六十針的金絲楠木棺材正在釘最後一塊板。
大雪封山的時候,阿芙舉著火把衝進祠堂。蠶絲線織成的網裹著裴稷的屍體,每根線都連著人偶的關節。她哆嗦著剪斷絲線,阿梨突然睜開空洞的眼眶,說:“你剪斷的,是我們三十八年的姊妹情分。”
人偶在火光裡裂開,露出阿梨用蠶絲縫了三百六十針的心臟。那些浸滿怨念的絲線一下子纏上阿芙,把她纏成了蠶繭。裴稷棺材裡爬出帶著朱砂印的蠱蟲,貪婪地啃著阿芙的眼珠。
驚蟄打雷的夜裡,阿梨抱著人偶殘片走進亂葬崗。她把最後一根蠶絲係在棺材釘上,就聽見地下傳來一陣一陣啃東西的聲音。裴稷的棺材滲出血來,無數帶著朱砂痣的手掌從土裡伸出來,爭著托起她的繡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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