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城,海邊小屋群。
午後的天空,突然出現了一個黑雲卷成的漩渦。閃電在翻滾的長臂中,猶如猙獰的魔爪,在肆意尋找人間的祭品。
海灘的遊客紛紛佇立抬頭,拿起手機。
一堵破舊堤壩儘頭,小屋群最邊緣的一間黃色二層小屋裡,正在打掃被窗外突然刮進來的狂風吹倒了的玻璃瓶碎片。她托了托眼鏡,看到外麵整個天都黑了,便馬上放下掃把,走上屋頂去收衣服。
屋裡沒有其他人,安靜得根本就不符合她本來的身份。
她邁著孤獨的腳步,提著裙擺赤腳往上走,被病毒感染後帶來的後遺症,讓她剛走上幾級就開始氣喘。才四十歲出頭,身體卻弱得堪比老人。
上了樓頂,門卻怎麼也推不開,崔嫣讓呼吸慢慢平順一些,再次試圖推開。
突然,鐵門四邊的縫隙,射入極其強烈的白光!幾乎讓崔嫣睜不開眼。
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失明了。
白光很快又像被某種巨大的力量吸了回去一樣,一切又恢複平靜,啥都沒發生過。崔嫣用力終於把門推開。腳剛踏出去一步,眼前的景象卻讓她捂臉大叫起來。
“該死的!哪來的浪男**!耍到我家來了!”
隻見屋頂平地上,趴著兩個不著一物的人,女的長發全扒拉在地上,看不見臉。男的背部全是醜俊的傷疤,還有一顆顆鑲入肉的黑色的東西,手上握著一根像是皮鞭的東西。
崔嫣又驚又怒,趕緊退回屋內拉上鐵門。馬上掏出電話。
“喂!程廣秀!那些人好過分!跑我家陽台來玩了!是啊!啥都不穿光天化日的!是一男一女呢!還拿著鞭子!我要氣死了你派人過來捉了他們!”
放下手機,崔嫣趕緊把門栓上。想了想,然後小心翼翼地從門縫瞄出去。
那個女人的手動了,慢慢支撐起身子,撥開臉上的頭發,四周張望著。
崔嫣卻睜大了眼睛,眼淚隨之奪眶而出。
天啊?怎麼可能?
她手忙腳亂地拉開門栓,一聲飽含著震驚、難以置信、還有一絲絲……尷尬的呼喚!
“水水?水水!”
是的,突然出現在屋頂的女人,正是崔水水。
陸海拚儘最後所有內力,終於衝破韓先生的島那道怪異的力場之後,兩人仿佛被撕碎了,卷進了一個虛無的光影空間,漫長得就像一個世紀,短暫的又彈指一揮。肉體在不斷粉碎又重合,意識卻跟不上速度重新編製,不斷地遺漏,不斷地丟失。然後白光一閃!
一切都靜止了。
崔水水像受驚的兔子般猛地抬頭,循聲望去。
一個女人站在不遠處敞開的房門口,顯然是剛被動靜驚醒走出來。保養得宜的麵容依稀可見年輕時的風華,眼角的細紋無損那份刻入骨髓的高貴氣質。
是媽媽!
“媽?”崔水水不敢置信地喊出聲,巨大的困惑瞬間蓋過了羞怯,“媽!你怎麼在這裡?這裡是哪?我不是在……”她卡殼了。記憶的最後片段紛亂地湧上來——盛大喧鬨的電影祝捷酒會,衣香鬢影,然後是……是那個房間號……然後呢?
一片空白。
眼前這一幕又算什麼?
旁邊,旁邊還有一個男人!
她傻了一樣,不知所措。
崔嫣趕緊從晾衣繩上扯下一件大外套,給崔水水披上,緊緊抱著她哭了好久好久。
“我的乖女兒,你這兩年到底去哪了,媽媽以為這一輩子都沒機會再見到你了……”
兩年?崔水水突感一陣頭痛。好像有些破碎的片段在腦海裡一閃而過。
“媽,你說什麼呀?我昨晚在酒店暈倒了,是誰把我帶回來的呀?”
崔嫣放開她,望了又望,突然轉身盯著那個自此至終都沒有動過的男人。
“邪門咯,水水……你們都去過哪裡了?他帶你去哪裡了?”
“他?他是誰?”崔水水瞥了一眼旁邊的陸海,目光馬上閃開,“媽,他是誰?怎麼和我……”
崔嫣看到女兒明顯害怕了,趕緊拉她起來,“先回屋裡。”
“這個人呢……”
“我打電話你程叔叔了,他馬上派警員來。”
崔水水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陸海。
有些什麼奇怪的聲音在腦海響起。
抱緊我……帶你回家……
崔嫣讓崔水水先去好好洗個澡。“將就一下,熱水器有點問題。”她看出了崔水水的疑惑,又說:“有些事媽媽慢慢講你聽。”
崔水水儘管有太多太多的疑問——這是哪裡,為什麼媽媽在這裡不回家?她說的兩年是什麼意思?那個男人是誰?
腦裡一團亂麻。
但崔水水很懂事,隻是默默地把所有問題壓住,打開那個鏽跡斑斑的水龍喉。讓帶著鹹味的涼水衝洗著酸痛的軀體。
崔嫣洗了把臉,臉變得冷峻。她先走回屋頂,確定陸海還在——她不用看臉,已經猜到這個男人是陸海了,隻是不確定他是否死了。然後她撥通了崔水水最好的朋友紅霜的電話,儘量抑製住自己激動的情緒,告訴她,水水回來了。
紅霜隻是喊了一聲“真的?”便掛了電話。
崔嫣知道,她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紅霜經常來探望,她始終不信崔水水不明不白的人就沒了。多得她的照顧和信心的感染,讓崔嫣不至於在悲傷和孤獨中失去生存的動力。
警員崔飛泰和楊叢先一步到來。他們今天剛好在沙灘維持秩序,接到程廣秀命令,馬上過來了。
“伯娘,水水姐真的回來了嗎?”一進門,崔飛泰便激動地問。他是崔家的遠房親戚,比崔水水小兩歲,是個年輕有衝勁的小夥子。楊叢則老到穩重得多,跟崔嫣年齡相仿。派出所的所長程廣秀和他,都是崔嫣丈夫的老相識,自從崔嫣丈夫失蹤後,程所長暗地裡從未放棄過追查。隻是多年來一直無果罷了。
“那個家夥呢?”楊叢問。果然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油條,竟然猜到還有個陸海一起回來。
崔嫣點點頭,迅速帶他們上了屋頂。
陸海還是趴在那裡,儘管太陽開始落入東邊,但那場原本降臨的暴雨突然消失以後,它又重新展現其毒辣的本色,在陸海傷痕累累的背部蒸出一層薄薄的鹽巴。
“很顯然,他是從海裡回來的。”崔飛泰探了探氣息,掙開陸海的眼睛,“沒死,不過已經差不多了。”
崔嫣冷冷地揚手:“可以處理了他嗎?”
“這……水水姐她呢,怎麼說?”崔飛泰問。
楊叢卻打了個眼色,直接從對講機又叫了塞賓和西鷹黑兩個同事過來。
崔嫣不管他們要把陸海扔去哪,隻要不再見到就這個人就可以了。
既然女兒已經記不起這個人的,處理起來根本就談不上狠心不狠心。
一個莫名其妙簽了契約的假女婿罷了,本來就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