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塔帝國首都星，"鐵心"皇城，皇帝宮廷。
“星炬伯爵，請隨我來。”
一名身著玄黑底色、飾有繁複銀紋宮裝，麵容肅穆不見絲毫波瀾的宮廷內侍，用那種經過特殊訓練、既不失恭敬又帶著不容置疑權威的語調，對孔方佳微微躬身示意。他的聲音在空曠的接引偏殿中回蕩，帶著一絲冰冷的回音。
孔方佳頷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同樣為玄黑色、但剪裁更顯地球軍服利落風格、僅以肩章和胸前“星炬”伯爵徽記彰顯身份的禮服。他跟隨內侍，沉默地行走在深邃如巨獸咽喉般的皇宮廊道中。
廊道兩側是高聳直達穹頂的黑曜石牆壁，其上鑲嵌著曆代帝王的浮雕和記述帝國征伐曆史的壁畫，在永恒不滅的幽藍色壁燈照射下，散發著冰冷、沉重、令人窒息的威壓。靴底敲擊在光可鑒人的暗色金屬地板上，發出清晰而孤獨的回響，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曆史的脈絡上，感受著這個龐大帝國億萬年的重量。
穿過數道需要三重驗證的巨型閘門，內侍在一扇看似普通、由某種深色暖木製成的雅致扉門前停下。他無聲地推開房門，一股與宮內冰冷氛圍截然不同的、濕潤而清新的空氣撲麵而來，夾雜著許多未曾聞過的異星植物的奇異芬芳，清冷、淡雅，甚至帶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甜澀感。
門後，並非金碧輝煌的殿宇，而是一片仿佛被巧妙納入宮牆之內的自然天地一座帝國風格的花園。
這裡的天空被一層透明的能量穹頂所籠罩，模擬出柔和的夕照效果，光線溫暖而不刺眼。腳下是細膩的、閃爍著微光的黑色砂石小徑，蜿蜒穿梭於形態奇特的植物之間。這些植物多數並非綠色，葉片呈現出深紫、幽藍、或是銀灰的金屬光澤，枝乾虯結如龍，或是纖細如水晶絲絛。
一些散發著柔和光暈的巨大菌類點綴其間，如同落地的小型月亮。遠處甚至還有一道懸浮於空中的瀑布，水流並非透明，而是泛著淡淡的乳白色熒光，無聲地瀉入下方漂浮的、布滿苔蘚的浮石凹槽中，蒸騰起朦朧的水汽。
花園的布局極具黑塔帝國的美學特色對稱、精準、充滿幾何美感，每一株植物的位置都仿佛經過最嚴密的計算，呈現出一種近乎冷酷的秩序感，與地球園林追求的自然野趣迥然不同，卻又奇異地將一種冰冷的威嚴與生命的活力融合在一起。
花園的核心，是一座同樣由那種深色暖木與光滑的黑曜石拚接構築而成的涼亭。亭子的造型簡潔而有力，頂部尖銳如劍，直指穹頂。亭內，一身常服的黑塔帝國皇帝奧古斯都·黑曜，正背對著他們，負手而立，似乎在欣賞亭外一株枝條如同流動的液態藍寶石般的奇異樹木。
內侍在亭外十步遠處便悄然止步，深深躬身，無聲地退至一旁陰影之中，仿佛融入了環境。
孔方佳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所有紛雜思緒，邁步踏上通往涼亭的短短石階。他的步伐沉穩，軍人的特質即便在此種環境下也未曾改變。
聽到腳步聲，皇帝緩緩轉過身。他今日未著皇袍，僅穿了一身用料考究、剪合體的深灰色長袍，腰間束著一條簡單的銀色束帶，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似乎有些疲憊的笑意，使得他平日朝堂上那股令人不敢直視的威嚴淡化了不少，更像一位氣質深沉的長者。
“臣，孔方佳，參見陛下。”孔方佳依照帝國貴族禮儀，右手撫胸，微微躬身。姿態不卑不亢。
“這裡沒有外人，伯爵不必多禮。”皇帝的聲音平和，抬手虛扶，“坐吧。這幾日，辛苦你了。朝堂上的那些聲音，聒噪得很，但帝國自有法度，有些過程，不得不走。”
“臣明白。謝陛下體恤。”孔方佳依言在皇帝對麵的一張同樣材質的木椅上坐下。椅子造型硬朗，但貼合人體，意外地舒適。
皇帝並未立刻切入正題，而是轉身從亭中央那張低矮的黑石案幾上，取過一套造型古樸雅致的白瓷茶具。孔方佳目光微微一凝，他認出那並非帝國常見的金屬或晶體器皿，而是源自地球的瓷器。
“這是你們地球的‘茶’，”皇帝熟練地溫壺、置茶、衝泡，動作流暢自然，顯然並非生手。一股清雅中帶著微苦的香氣隨著水汽氤氳開來，瞬間驅散了周遭那些異星花香，帶來一種奇異的熟悉感。“是艾瑟拉侯國使者前次帶來的貢品，說是產自一個叫…‘西湖’的地方？龍井？嗯，似乎是這個名字。”
皇帝將一盞清澈碧綠的茶湯推到孔方佳麵前，自己亦取了一杯，先是置於鼻端輕嗅，隨即輕輕呷了一口，微閉雙眼，仿佛在仔細品味。片刻後，他睜開眼，讚歎道：“確實很對朕的胃口。清冽、回甘，能讓人靜心凝神。比帝國那些用能量香料調製的飲品，多了幾分自然的韻味。你們地球人在這些享受上，很有心思。”
孔方佳有些意外，他端起茶盞，也品了一口。確實是頂級的西湖龍井，在這遠離太陽係數萬光年的異星皇宮中喝到故鄉的茶，這種感覺頗為奇妙。“陛下喜歡，是此茶的榮幸。地球的茶文化源遠流長，若陛下有興趣，臣可讓人再送一些不同的品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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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朕就卻之不恭了。”皇帝笑了笑，放下茶盞。這時，數名宮人悄無聲息地出現，開始往石案上布菜。菜肴盛放在帝國風格的器皿中，但內容卻讓孔方佳再次感到驚訝。
清蒸的魚類顯然是來自某個海洋星球的類似產物，肉質雪白），碧綠的蔬菜類似地球的蘆筍或豆苗），烤製得恰到好處的肉排看不出是什麼生物，但香氣撲鼻），甚至還有一小碗晶瑩的米飯。
“放心食用，”皇帝似乎看出了孔方佳的疑慮，主動拿起銀箸同樣是地球款式），示意道，“朕知道碳基生命體飲食差異巨大。這些食材都經過皇宮禦醫署和生物部門的嚴格處理，去除了可能對地球人體質有害的成分，保留了風味和營養。朕偶爾也想嘗嘗盟友的日常飲食，換換口味。”
他親自用公筷為孔方佳夾了一塊蒸魚，放入他麵前的碟中：“這是‘塔雷斯銀鱈’，來自東境星域的一個海洋星球，肉質鮮嫩，隻用了一點海鹽和類似你們薑蒜的香料，試試看。”
接著，他又指向那盤綠色的蔬菜：“這是‘碧玉藤’，是西境流光星的特產，清脆甘甜，應該合你們口味。”
“還有這個，‘雷獸肉排’，取自一種大型草食性動物，能量充沛，頭部有兩根角自帶生物電，煎烤製時用了些果木，嘗嘗看是否有你們地球牛排的風韻。”
…
整個晚宴過程，皇帝竟像個熱情好客的主人，而非威嚴的帝國至尊，饒有興致地向孔方佳介紹著每一道經過“地球化”處理的菜品，其間穿插著詢問一些地球的風土人情、飲食文化，甚至開玩笑地比較起黑塔帝國營養膏的效率與地球餐飲的繁瑣。
孔方佳最初的高度警惕，在這種看似閒適家常的氛圍中，不知不覺地放鬆了些許。他謹慎而得體地回答著皇帝的問題，偶爾也會介紹一些地球的相關習俗。兩人談笑風生，氣氛融洽得仿佛真隻是一場跨越光年的文化交流宴席。亭外，奇異的花草在模擬夕陽下靜靜佇立，懸浮瀑布無聲流淌，構成一幅靜謐而詭異的畫麵。
但孔方佳心中那根弦從未真正鬆弛。他深知，眼前這位皇帝陛下，絕非沉迷於口腹之欲的庸主。這番精心準備的地球式宴席，這看似輕鬆的閒聊，都隻是風暴前最後的寧靜，是正戲開鑼前的暖場鼓點。他耐心等待著，等待著對方亮出真正的牌。
當最後一道類似地球甜點的、用某種星域水果製成的羹湯——那金黃剔透的湯汁中浮動著奇異果粒，散發出微甜的星際芬芳——被享用完畢，宮人們悄無聲息地上前，動作精準如機械，迅速而高效地撤走了所有餐具，並重新沏上一壺新茶，茶香在靜謐中悄然彌漫。皇帝奧古斯都·黑曜輕輕揮了揮手，那手勢雖微，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儀。
沒有任何言語，所有宮人連同遠處陰影中的護衛，如同得到無形指令的傀儡，齊刷刷地躬身，動作整齊得令人心悸，然後邁著絕對整齊劃一的步伐，迅速退出了花園。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廊道深處，隻留下一片真空般的寂靜。就連那模擬夕陽的光線，也似乎黯淡了幾分，仿佛被無形的陰影吞噬，使得花園更加靜謐，甚至靜得有些令人心慌，連微風都屏住了呼吸。
涼亭內，隻剩下皇帝奧古斯都·黑曜與星炬伯爵孔方佳兩人。空氣中的輕鬆氛圍瞬間消失殆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形的、足以讓常人崩潰的沉重壓力，如巨石般壓在心頭，讓人本能地想要退縮。
皇帝臉上的笑意緩緩斂去，雖然依舊平靜，但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已重新閃爍起掌控億萬生靈命運的帝國至尊應有的銳利光芒，仿佛寒星般刺破黑暗，洞悉一切。
孔方佳坐直了身體，脊背繃緊如弓弦，保持鎮定的生態，知道真正的“正菜”，現在才剛剛端上桌。他屏息凝神，準備迎接那未知的交鋒。
皇帝沒有立刻說話，而是慢條斯理地為自己和孔方佳重新斟滿茶水，青瓷茶盞在燭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茶湯清澈見底，白色的水汽在兩人之間嫋嫋升起，如輕紗般繚繞，模糊了稍許視線，也帶來一絲淡淡的龍井清香。他端起茶杯，卻沒有喝，隻是看著杯中載沉載浮的茶葉，那嫩綠的葉片在水中舒展又沉落，仿佛在斟酌詞句，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顯出幾分深思的凝重。
“孔卿，”皇帝終於開口，聲音平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量，如同磐石壓在空氣之中，“此次東境大捷，你居功至偉。阿斯塔羅斯能在軍中迅速樹立威信，離不開你的鼎力相助。從糧草調度到戰術策劃，你皆親力親為，朕，甚為欣慰。”
他頓了頓，目光抬起，落在孔方佳臉上，那眼神看似隨意，卻如鷹隼般銳利，穿透水汽的薄霧，問道：“你與朕的兩個兒子，都有過不少接觸。依你之見，朕的這兩個兒子，阿加雷斯與阿斯塔羅斯，各如何？”
來了。孔方佳心中凜然，後背悄然滲出一層細汗。這個問題極其敏感，堪稱致命，稍有不慎，便可能卷入儲位之爭的漩渦。無論偏向哪一方，都可能引來巨大的麻煩，甚至殺身之禍。他沉吟片刻，決定采取最穩妥的方式——基於客觀事實的描述，儘量避免個人情感和傾向性的判斷，隻求在刀尖上尋得一絲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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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陛下，”孔方佳措辭謹慎，聲音沉穩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大皇子殿下勇武果決，在軍部多年，根基深厚，行事自有其章法，麾下亦多有能臣乾將，譬如去年北疆平叛，殿下親率鐵騎艦隊，三日便破叛軍主力艦隊集群，顯其雷霆手段。”他先點出阿加雷斯的優勢，隨即話鋒微轉，
“然，或有時過於剛猛，於政治一道…略顯直接，缺少些許迂回與變通之智慧。此次東境戰事初期，軍部某些掣肘，如軍資調配之拖延，便可窺見一斑，殿下一片公心，或有時被下臣所誤，未能儘察，致良機稍縱即逝。”
孔方佳沒有直接說大皇子搞政治鬥爭愚蠢，而是委婉地說他“剛猛”、“直接”，可能被手下人蒙蔽利用，借古喻今，點到即止。
接著，他評價阿斯塔羅斯：“二皇子殿下心思縝密，慮事周全，於政務協調、後勤調度方麵展現出過人才能，如去歲東境天風星第三衛星基地遭遇隕石撞擊，殿下親赴災區，三日便完成安頓災民，施政寬仁，頗得人心，民皆稱頌其德。”
孔方佳先肯定二皇子的優點，然後也點出其曾經的短板，“然，此前或因缺乏足夠軍功，於軍隊之中，威望稍欠，難以完全服眾，行事有時不免顯得…柔和了些，譬如初掌兵權時，有將領陽奉陰違，致軍令不暢。”
最後，他總結道，語氣漸趨平緩：“所幸此次東境戰役，二殿下親臨前線，與將士同甘共苦，日夜督戰於烽火連天之中，更在陛下運籌帷幄之下，取得空前大捷。此役不僅拓土億萬，更極大提振了二皇子殿下在軍中的威望與份量，彌補了其過往之不足。如今二位殿下，一文一武，各有所長，實乃帝國之幸，社稷之福。”孔方佳說完，微微垂首，等待著皇帝的反應，空氣裡隻餘茶香與水汽的輕響。
他巧妙地將東境大捷的功勞首先歸給皇帝“運籌帷幄”，然後才是二皇子的參與，既客觀陳述了二皇子因此獲益的事實，又避免了刻意抬高之嫌。
皇帝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茶杯。
片刻後，他拋出了一個更加致命的問題，目光如炬，直視孔方佳：“那麼，以卿之見，朕之二人子，誰更堪…儲位之重？”
亭內的空氣仿佛徹底凝固了。這個問題，已然觸及帝國最核心的權力傳承，任何一個回答不當，都可能引發難以預料的後果。
孔方佳深吸一口氣，迎向皇帝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然，聲音堅定無比：“陛下，此乃陛下家事，更是帝國至高權柄之傳承。臣，孔方佳，一為地球聯邦之軍人，二為陛下之外臣。於情於理，於帝國法度，外臣皆不應，亦不敢妄議帝室繼承之人選。陛下聖心獨斷，慧眼如炬，心中自有千秋權衡，定能為帝國選定最合適的繼承者。臣，唯有謹遵陛下之最終聖意，竭誠輔佐，萬死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