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7年，“啟明號”旗艦，中央指揮區。
時間仿佛在孔方佳元帥的辦公室裡凝固了。舷窗外，是永恒燃燒的星海和遠方“哨兵”重力異常區那不斷扭曲、散發著不祥深紫色輝光的邊界。室內，燈光被刻意調暗，隻留下辦公桌一角孤燈散發出的冷白光芒，映照著他棱角分明、此刻卻籠罩著一層難以化開沉重的臉龐。
他剛剛結束了與遠在二百五十四萬光年之外、仙女座星係內部的“深淵遠征軍”的第二次定期量子通訊。周擎大校的彙報言簡意賅，卻字字千鈞：“探淵號”及護航艦隊已基本完成損傷修複；
“彼岸”基地一期工程在“彼岸1c”行星同步軌道上順利展開，一個具備基本科研、防禦和長期駐守能力的小型空間站已初具雛形；對該星係“裂隙”的初步研究表明其處於一種奇特的“低功耗休眠”狀態，逆向穿越風險極高，短期內回歸無望。
“迷途的孤舟……卻也是意外播種下的火種。”孔方佳心中默念，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桌上那份冰冷的電子報告。遠征軍的意外失期，雖保住了有生力量，卻也讓聯合文明失去了一柄準備刺向高維心臟的尖刀。
戰略上的挫敗感，如同冰冷的墨汁，在他心湖中緩緩擴散。他將這份報告歸檔至標有“最高優先級長期觀測”的加密數據庫，目光再次投向星圖上那片日益不祥的深紫色。
就在他準備接通與“昆侖之心”李豔團隊的通訊，詢問對遠征軍傳回的“裂隙”穿越失敗數據的分析進展時，異變驟生！
沒有任何預兆，辦公室內所有的光源——包括他桌麵的孤燈、牆壁的環境光帶、甚至個人終端屏幕——都在一瞬間徹底熄滅！並非電力中斷的黑暗，而是一種更深邃、更徹底的“無”，仿佛光線本身被某種力量從根源上抹除。
緊接著，一股無法形容的、冰冷徹骨的威壓如同實質的海水般憑空湧現，瞬間充斥了每一寸空間，沉重得幾乎要將他固定在座椅上。
孔方佳的身體驟然繃緊，久經沙場的本能讓他幾乎要啟動座椅扶手上的緊急警報和內置武器係統。但他強行壓製住了這股衝動，呼吸在短暫的停滯後，變得深長而緩慢。他意識到，這並非物理層麵的攻擊，而是一種……更高層麵的“降臨”。
他沒有試圖呼喊或移動，隻是將背部緩緩靠向椅背，雙手平放在冰涼的桌麵上，等待高維層麵的下一步動作。他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穿透眼前的絕對黑暗，試圖捕捉任何一絲異常的波動。心臟在胸腔裡沉重而緩慢地跳動，腎上腺素悄然分泌，讓他的感官在極致壓迫下反而變得更加清晰。
來了。他心中雪亮。這是比“搖籃”隕落時更直接、更不容抗拒的接觸。
果然，下一秒，絕對的黑暗被驅散——並非恢複常態照明，而是在他辦公桌正前方的虛空中，一點幽藍色的光芒憑空亮起。
那光芒初時微弱如星火，隨即迅速擴張、扭曲，仿佛有生命的粘稠液體般流淌、塑形，最終凝固成一個約一人高的、不斷微微波動的複雜全息影像。
影像的核心，並非任何已知的物體或生物形態，而是一個不斷自我分解、重組、閃爍著無數難以理解的幾何符號和冰冷數據流的複雜結構體。
它沒有固定的形狀，時而如同旋轉的星雲，時而如同多棱的晶體，時而又化作一片純粹的、吞噬一切光線的暗域。一股混合了絕對理性、無儘蒼老、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感的意識波動，如同無形的波紋，直接穿透了物理阻隔，回蕩在孔方佳的腦海深處，並非通過聲音，而是直接的概念傳遞：
【低維擾動單元·集群·標識：地球文明·孔方佳。】
那“聲音”冰冷、平直，不帶任何人類的情感色彩，仿佛來自宇宙本身的背景輻射，帶著一種審視螻蟻般的高高在上，卻又奇異地混雜著一絲公式化的確認程序感。
孔方佳感到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跳動，那股直接作用於意識的壓力試圖撬開他的心理防線。他深吸一口氣，調動起全部的精神力量，如同築起一道無形的堤壩，抵禦著這股外來的精神侵蝕。
他維持著表麵的平靜，甚至微微調整了一下坐姿，讓自己顯得更加沉穩，目光毫不避讓地“注視”著那團變幻不定的幽藍結構體。
“我是孔方佳。”他的聲音在寂靜的辦公室內響起，出乎意料的平穩，甚至帶著一絲冷峻的質問，“這就是高維存在……或者說，‘主宰’之一的交流方式？不請自來，遮蔽我的感知。”
【交流·效率優先。形式·無關。】那意識波動回應得毫無波瀾，【觀測到·你們對‘靈弦’基礎架構的·逆向工程與應用。觀測到·你們對‘火種’序列的·非法破解與再編程。觀測到·你們對維度邊界穩定性的·魯莽試探。此等行為·已構成對‘收割協定’及‘維度安寧’的·實質性威脅。此為·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正式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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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詞彙都如同冰冷的代碼，直接烙印在孔方佳的思維中。“收割協定”、“維度安寧”、“非法破解”……這些詞語背後所代表的含義，讓孔方佳的心持續下沉。對方並非一無所知，相反，他們對聯合文明的技術進展了如指掌！
“警告？”孔方佳嘴角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冷峻弧度，他刻意放緩語速，字句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基於何種立場？‘收割協定’？誰製定的協定？誰賦予了你們奴役其他文明、將其視為可消耗資源的權力？至於‘維度安寧’……當你們的‘搖籃’和‘普羅米修斯號’在銀河係肆意妄為時，安寧何在？”
他停頓了一下，給予對方，也給予自己一絲消化和施加壓力的間隙，繼續道：“我們對自身安全與發展權利的扞衛，對遭受不公壓迫盟友的援助，在任何文明的法律和道德準則下，都天經地義。”
幽藍色的結構體似乎因為他的反駁而產生了更劇烈的波動，符號流轉的速度陡然加快，那股冰冷的意識中首次透出了一絲可以被稱之為“不悅”的情緒漣漪：
【低維邏輯·狹隘。宇宙尺度下·生存與毀滅·皆為自然規律。高維存在·維護秩序·清理冗餘·優化資源。爾等文明·尚在繈褓·未能理解·真正的生存法則。抵抗·徒勞。延續·唯有服從·或被清除。】
“自然規律？優化資源？”孔方佳的聲音提高了幾分，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將十億年的靈魂奴役、將無數生命的痛苦哀嚎，輕描淡寫地歸結為‘自然規律’？
這就是高維的‘智慧’和‘秩序’？在我看來，這與宇宙中最野蠻的掠食者並無區彆，唯一的區彆，不過是你們掌握了更強大的力量。”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那幽藍的影像，直視其背後的存在：“至於我們是否理解生存法則……地球文明從蒙昧走向星海，經曆過無數次毀滅性的危機，但我們從未放棄對自由和尊嚴的追求。
‘火種’文明在絕境中覺醒，同樣證明了生命不屈的意誌。我們的存在本身，就是對你們所謂‘法則’最有力的反駁！”
【情緒化反駁·無意義。數據模型顯示·地球火種聯合體·繼續當前路徑·遭遇徹底湮滅概率·97.4。】那意識波動變得愈發冰冷，甚至帶上了一絲近乎“憐憫”的漠然，
【給予警告·非因恐懼·乃因‘清理’程序·消耗資源。歸順·納入監管體係·可保留部分文明火種·作為附屬計算單元存在。此為·最優解。】
“最優解？”孔方佳緩緩搖頭，臉上沒有任何動搖，隻有如同磐石般的堅定，“很遺憾，地球文明和我們的‘自由火種’盟友，從不接受被定義的‘最優解’。
我們寧願在抗爭中燃燒殆儘，也絕不在奴役下苟延殘喘。百分之九十七點四的湮滅概率？那就讓我們來賭一賭那百分之二點六的奇跡！”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語氣忽然帶上了一絲探究的意味：“而且，我很好奇……如果我們的反抗真的如此‘徒勞’，如此微不足道，為何需要你……或者說，需要‘主宰’中的某一員，親自降臨，發出這所謂的‘警告’？
這難道不正說明了，我們的行動，已經觸碰到了你們的某種……關切點？甚至，引起了你們內部的一些……不同意見？”
最後這句話，孔方佳說得異常緩慢而清晰，帶著明顯的試探。他緊緊盯著那幽藍結構體，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波動變化。
果然，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那結構體的流轉出現了極其短暫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凝滯！
雖然立刻恢複了正常，但那股意識波動中，原本純粹的冰冷和漠然，似乎混入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類似於……被說中心事的慍怒，以及一絲更深層次的、難以捉摸的疲憊與……焦慮？
【低維個體的·妄加揣測·毫無價值。】那意識的“聲音”依舊平直，但孔方佳敏銳地捕捉到其底層頻率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紊亂，
【警告已送達。選擇權·在你們。下一次接觸·將是‘清剿者’單位的·徹底淨化。珍惜·最後的時光。】
話音未落，那幽藍色的結構體開始急速收縮、黯淡，辦公室內的冰冷威壓也如同潮水般退去。光線迅速恢複，仿佛剛才的一切都隻是一場逼真的幻覺。
但孔方佳知道，那不是幻覺。辦公桌上，個人終端屏幕自動亮起，一行行雜亂無章、仿佛隨機生成的無意義代碼飛速滾動，然後又瞬間消失，恢複正常界麵。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於臭氧和金屬電離混合的奇特氣味，那是高維意識強行介入低維空間留下的微弱“痕跡”。
孔方佳獨自坐在恢複了光明的辦公室裡，久久未動。窗外，“哨兵”異常區的深紫色光芒似乎比之前更加濃鬱，更加不祥。
他緩緩抬起手，發現自己的指尖竟有些微微顫抖，並非因為恐懼，而是因為剛才那短暫交鋒中精神高度集中和對抗帶來的生理反應。後背的軍服內襯，也已被冷汗浸濕，緊貼著皮膚，帶來冰涼的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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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閉上眼，深深呼吸，努力平複著激蕩的心緒，同時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分析、消化著剛才那場超越常規的對話中獲取的每一個信息碎片。
“‘收割協定’……‘維度安寧’……‘清理程序’……‘清剿者’……”他喃喃自語，將這些關鍵詞在腦中反複咀嚼，“果然如李豔所推測，高維存在並非鐵板一塊，內部存在不同職能，甚至可能不同派係。
剛才這個，語氣雖然冰冷，但似乎更傾向於‘規勸’和‘威脅’，並非純粹的執行單位……它提到了‘消耗資源’，這說明即便是它們，也並非無所不能，同樣需要考慮‘成本’……”
“它對我們技術進展的了解程度，超乎預期。‘靈弦’、‘火種’序列破解……我們的核心技術突破，幾乎都在其監控之下。是內部泄密？還是高維層麵有其獨特的觀測手段？”
“最後那瞬間的凝滯……我的試探起效了。它們內部確實存在分歧！這意味著，我們並非完全沒有機會。分化、拖延、利用矛盾……”
片刻之後，他猛地睜開雙眼，眸中已隻剩下絕對的冷靜與決斷。他按下通訊器，聲音恢複了慣有的沉穩與威嚴，不容置疑地下達了一連串命令：
“通知‘昆侖之心’基地，李豔博士，王海峰教授，‘樞機’首席工程師，立刻啟動最高加密通訊協議，召開緊急聯席會議。”
“命令趙銳上將，‘莎娜’指揮官，外線所有艦隊指揮層，一小時後進行最高戰備等級作戰會議。”
“接通與‘尼歐’首領的專屬量子通訊頻道。”
“通知‘啟明號’所有部門主管，取消一切非必要活動，進入一級待命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