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夜無眠。
鉛筆的石墨芯在蘇瑤指尖幾乎化為塵埃,素描本上,那道劃破天際的“第一筆”被反複描摹,每一頁都像是前一頁絕望的影子。
她試圖捕捉那轉瞬即逝的神韻,卻發現自己的筆觸總在無意識地追隨窗外風的節奏——時而短促如臨終的喘息,時而綿長如曠野的回旋。
一種挫敗感攫住了她,她不是在記錄,而是在被動地模仿。
一個念頭如閃電般擊穿了她的疲憊。
如果風在書寫,那麼觀看者應該如何回應?
她停下筆,閉上眼,不再去聽,而是去“感受”自己身體內部的律動。
她將呼吸調整得悠長而平穩,然後,以這內在的節律為準繩,驅動鉛筆在嶄新的一頁紙上緩緩移動。
這是一次反向操作:不再臨摹風的筆跡,而是以生命的脈動,在紙上製造一種“擬風書寫”。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十七次。
當她的筆尖以一種近乎冥想的專注,劃出一道兼具力量與纖弱的弧線時,窗外堆積在牆角的沙塵,忽然發出一陣極其輕微的震顫,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撥動了琴弦。
那不是風吹,而是一種共鳴。
蘇瑤猛然睜開眼,心臟狂跳。
她懂了。
風不是在單向地發布神諭,它在等待,等待一個能夠與之對話的“回音”。
她毫不猶豫地撕下這頁紙,快步衝出工作室,穿過寂靜的講述站大廳,將這張薄薄的紙,用膠帶緊緊貼在了廣場中央那根閱儘風霜的高台石柱上。
她退後幾步,看著那張紙在微風中顫動,像一麵宣告的旗幟。
她輕聲說,像是在對整個世界宣告:“讓風看見,我們也想說話。”
與此同時,在講述站的另一端,林小雨正被另一重困境包圍。
她帶領著幾個大一點的孩子,在磁沙盤實驗區,嘗試複現許墨遺留下的那段神秘頻率。
孩子們輪流吹響特製的共振哨,那“三道弧線環繞一點”的尖銳哨音精準無誤,可哨音越是清晰標準,沙盤上的磁沙就越是死寂,仿佛一塊拒絕傾聽的頑石。
“不對,不對……”林小雨喃喃自語,她從一個孩子手中拿過哨子,看著它精密的共振腔,忽然意識到問題所在。
這太完美了,太“技術”了。
風的語言,或許排斥這種冰冷的精確。
她丟開哨子,在材料箱裡翻找片刻,找出一截被廢棄的空心蘆管。
她沒有對其進行任何加工,隻是將其湊到唇邊,憑借肺腑最原始的力量,吹出一股氣流。
她沒有去控製音高或頻率,隻是模仿著記憶中嬰兒最本能的啼哭,那聲音斷續、孱弱,充滿了不規則的生命波動。
孩子們好奇地圍觀著,不明白林老師為什麼放棄了許墨叔叔的“高級玩具”。
林小雨吹了很久,直到雙頰酸麻,才疲憊地停下。
她沒有期待立刻看到結果,隻是在磁沙盤旁做下標記,然後帶著孩子們離開了。
次日清晨,當她再次踏入實驗區複查時,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一夜沉寂的磁沙盤表麵,竟浮現出無數微小的點陣結構。
這些點並非雜亂無章,其排列方式,與她無比熟悉的講述站備用供電係統的神經網絡拓撲圖,有著驚人的一致性!
她瘋了似的衝回資料室,翻出許墨早年一份幾乎被遺忘的手稿,上麵潦草地記錄著一種理論——“原始空間能量編碼”。
手稿中的一個簡化形態示意圖,與沙盤上的點陣幾乎完全重合。
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結論浮現在她腦海:風,不僅讀懂了人類最尖端複雜的技術造物,甚至還將它“翻譯”成了自己的語言,一種仿佛“童謠”般的初級編碼。
這份驚人的發現立刻被送到了主控室。
小海調閱了近三十天來的全部生態數據,他原本的注意力集中在沙塵暴的周期上,但林小雨的報告讓他將目光轉向了另一個被忽略的現象:苔蘚。
數據顯示,在廢墟都市外圍,那些新生的苔蘚蔓延路徑並非隨機。
它們像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精準地避開了地下所有殘留的強輻射區域,繞過了地質不穩定的古城市斷裂帶。
更不可思議的是,它們的擴展速度,與季風的周期呈現出一種複雜的非線性耦合關係。
他的原計劃是啟動無人機,噴灑苔蘚抑製劑,以防這種未知物種破壞地表生態。
但在看到林小雨提交的沙盤影像後,他額頭滲出冷汗,臨時更改了指令。
屏幕上,新的指令被飛速鍵入:“中止‘清除計劃’。所有無人機即刻返航。將原定隔離帶區域,改建為‘感知走廊’,沿苔蘚蔓延邊界,鋪設柔性壓電薄膜,將苔蘚的生物脈動轉化為可讀數據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