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無塵頂著兩團青黑的眼圈來到約定的老槐樹下時，陽光早已爬上屋簷。他局促地搓著衣角，總覺得今天的陽光格外刺眼——或許是因為昨夜那些紛亂的夢境。
"噗嗤——"
一聲輕笑從身後傳來。無塵轉身，看見閻落落正歪著頭打量他，那雙明媚的眸子裡盛滿了促狹的笑意。晨風拂過她的裙擺，在朝陽下泛起漣漪般的金光。
"你昨晚......"她故意拖長了音調，纖纖玉指點了點自己的眼眶，"是去跟人打架了？還是被山裡的野貓撓了？"
無塵下意識摸了摸眼睛，窘迫地彆過臉去："姑娘說笑了，隻是......沒睡好而已。"
"沒睡好？"閻落落忽然湊近一步，發間的鈴鐺清脆作響。她身上若有若無的幽香讓無塵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該不會......"她眨了眨眼，眼底閃過一絲狡黠，"是想我想得睡不著吧？"
無塵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想反駁，卻發現自己的舌頭像是打了結。更糟的是，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熱流正從脖頸一路燒到耳尖——不用看也知道，此刻他的耳朵怕是紅得能滴出血來。
閻落落將他的反應儘收眼底，心裡早已笑開了花。誰能想到，當年在神界冷若冰霜、令妖魔聞風喪膽的戰神星塵，轉世後竟成了個一逗就臉紅的小可憐。這反差......也太有趣了吧！
"不說話就是默認咯？"她得寸進尺地又往前湊了湊，近到能看清少年顫抖的睫毛。
"我、我們今日要去何處？"無塵慌忙轉移話題，聲音都比平時高了八度。他低著頭，假裝對地上的螞蟻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閻落落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清脆的笑聲驚起了樹梢的麻雀，也驚動了少年那顆怦怦直跳的心。
"帶你去逛春樓！"閻落落突然語出驚人，眼中閃爍著惡作劇的光芒。
"什——什麼？！"無塵像是被雷劈中一般，整個人都僵住了。他瞪圓了眼睛，那張清秀的臉瞬間漲得通紅，連說話都結巴起來："這、這這這......"
"哎呀~"閻落落看著他手足無措的樣子，笑得花枝亂顫，"開玩笑的啦！"她輕輕拍了拍無塵的肩膀，指尖傳來的溫度讓少年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我是要帶你去個好地方。"她神秘地眨眨眼，"聽說你喜歡畫畫？我知道一處絕佳的采風勝地，雲蒸霞蔚，美不勝收哦~"
無塵這才鬆了口氣，眼中的驚慌漸漸被期待取代："當真？"
"嗯，真的。"閻落落點點頭，發間的珠釵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晃，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那我們走吧！"無塵迫不及待地邁出步子，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輕笑。
"喂，"閻落落抱臂而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就這麼跟我走了？不怕我把你賣了啊？"
無塵轉過身來，晨風拂過他額前的碎發，露出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睛。他認真地想了想，嘴角揚起一抹溫和的笑意："我不過是個無父無母的窮畫師，除了會畫幾筆畫，身無長物。"他的目光坦然地對上閻落落的雙眸，"況且......我相信姑娘的為人。"
這句話說得誠懇又坦然，反倒讓一向伶牙俐齒的閻落落一時語塞。她彆過臉去，掩飾住微微發熱的耳尖，小聲嘀咕道："真是個傻子......"
陽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蜿蜒的山路上隻有鞋底碾過碎石的輕響。無塵刻意落後半步，目光始終盯著自己的鞋尖——他生怕閻落落又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來，到時候自己支支吾吾的樣子，怕是又要惹她發笑。
閻落落卻一反常態地安靜。山風拂過她的鬢角，帶起幾縷青絲，恰好遮住了她若有所思的目光。餘光裡，那個總是容易臉紅的少年正抿著唇，濃密的睫毛在臉上投下淺淺的陰影，像是要把所有心事都藏起來似的。
還真是......和從前判若兩人。
她想起神界那位冷峻的戰神，銀甲加身時連目光都能凝出霜雪。如今轉世輪回，倒是成了個心思單純的畫師。可這份單純，在即將到來的劫難麵前，反而會成為最致命的弱點。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的玉簡，那裡刻著他這一世的命格——愛彆離，怨憎會，求不得。閻落落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中已是一片決然。
既然要嘗遍人間八苦才能重歸神位......
山徑忽然變得陡峭，她故意踩空一塊碎石。"小心！"無塵幾乎是本能地伸手扶住她的手腕，卻在觸及她肌膚的瞬間像被燙到般縮回手，耳根又紅了起來。
閻落落忽然笑了，那笑容比晚霞還要豔烈三分："無塵，你相信命中注定的劫數嗎？"
少年怔在原地，不知為何，心頭驀地一痛。
那就由我來當你的劫。
山巔的雲霧突然翻湧起來，吞沒了她眼底的晦暗不明。
"好了，到了。"
閻落落的聲音將無塵從思緒中驚醒。他抬頭望去，頓時屏住了呼吸——眼前是一片開闊的懸崖，遠處群山如黛，夕陽將雲海染成金紅色，仿佛天界傾瀉而下的熔金。崖邊幾株野櫻開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隨風飄舞，落在他們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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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好美。"無塵輕聲感歎，畫筆不知何時已握在手中，"是姑娘自己發現的嗎？"
閻落落走到崖邊，裙擺被山風揚起，像一朵綻放的彼岸花。"不是，"她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輕，"是很久以前，一個人帶我來的。"指尖撫過粗糙的岩壁，"他說這裡的夕陽，是人間最壯麗的畫卷。"
無塵注意到她說這話時，眼中閃過一絲他讀不懂的情緒。
"那人對你真好。"他下意識說道，卻覺得喉嚨發緊，"那他...現在在哪？"
山風突然變得猛烈，卷起閻落落散落的長發。"他離開我了。"她的聲音幾乎要被風吹散。
無塵心頭一緊："抱歉，我不該..."
"不是你想的那樣。"閻落落突然轉身，夕陽為她鍍上一層金邊，卻照不進她的眼睛，"他隻是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她笑了笑，那笑容讓無塵想起廟裡褪色的菩薩像，"遠到，再也回不來了。"
"嗯。"無塵低下頭，筆尖在紙上無意識地劃著。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在意，明明才認識她不過兩日，可聽到這片美景早已有人與她共賞時，胸口就像壓了塊石頭。
或許在她眼裡，我不過是個恰好路過的畫師罷了。
一片櫻花飄落在畫紙上，他輕輕拂去，卻在抬眼的瞬間愣住了——閻落落正望著他，目光深邃得仿佛能看透他的心思。夕陽的餘暉在她眼中跳動，像是...淚水？
"來，"她突然伸出手，"我帶你去看最佳觀景點。"
無塵遲疑片刻，還是握住了那隻手。觸碰到她的瞬間，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湧上心頭，仿佛這個動作，他們已經重複了千萬次。
山風呼嘯而過，卷走了誰的一聲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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