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我低聲道,“也許咱們走得正對。”
葉歡愣住:“你瘋了?這生門分明是假路,進去就是送頭。”
我沒回答,隻是抬手示意所有人都彆動。隨後我蹲下身,把火折子湊近那“鑰匙孔”——碑麵上被鑿空的“鎮”字。火光透進去,孔洞深處隱隱泛出一線暗紅,像一塊被歲月風乾的血痂。
“李守山把鑰匙留給我們了。”我輕聲道,“可鑰匙不是鐵,是情。”
施棋皺眉道:“說清楚點,彆打禪機。”
“你們想想,他為什麼把生門、死門並排?為什麼偏偏在生門外再加一道閘刀?他怕的不是敵人,是後來人稀裡糊塗闖進去。真要想封死,他乾脆把八門全鎖死不就完了?——他留路,是想給對的人。”
我把手指探進那中空筆畫,指腹剛好壓住一道極細的凹痕,像被指甲反複摩挲出來的。那凹痕走勢,竟與我身上短刀的脊線分毫不差。
我這次進入試煉幻境,是要扮演李鋒。
所以,我沒帶自己的裝備,而是用了李鋒生前的東西。
那邊短刀就是當年李守山送李鋒的禮物,說是“借你護身,也借你護彆人”。刀脊上有一道月牙缺口,我一直以為是李鋒在跟人拚殺時磕出來的缺口,此刻才想明白——那是一枚印記。
我把刀退出鞘,刀背向裡,順著“鎮”字中空狠狠一壓。
哢——
一聲輕響之後,閘刀沒有升起,反而整條石縫自中間裂開,無聲地翻成兩瓣,像兩扇久閉的柴門。門後露出一條向下的小徑,石階上鋪滿乾枯的野芙蓉,踩上去脆聲如碎玉。
葉歡看傻了:“這也行?”
我收刀入鞘:“行。因為李守山要的不是血,是認。認刀,也認人。”
瞎子歎了口氣:“走吧,認都認了,還愣著乾什麼?”
石階儘頭,風忽然軟了,像有人輕輕嗬氣。四周石壁滲出薄霧,霧裡有極淡的胭脂味。再往前,便看見一座孤墳。
墳小得可憐,土丘隻到膝蓋,卻壘得極精細,一粒碎石都嵌得整整齊齊。墳前無碑,隻插著一支木簪,簪頭雕著一朵小小的芙蓉,花瓣被歲月磨成溫潤的圓角。
我蹲下去,指腹觸到那簪子,心口像被什麼輕輕掐了一下。
刀子在後麵低聲道:“這……是個女人?”
“嗯。”我點頭道:“應該是李守山的妻子吧?”
李守山當年親手埋的。
我不知怎的想起,李鋒跟我說過,李守山在喝醉時說的那一句渾話——
“老子這輩子殺孽太重,怕她一個人走黃泉路被欺負,就替她多殺點,殺得路上乾淨些,她好走。”
那時我隻當醉話,此刻卻字字如鑿。
我忽然就懂了。
李守山把石林陣的生門留成“認刀之局”,不是為自己,是為她。
石林陣很有可能是建在更久之前,那時候,李守山和那個女人都還活著。
李守山怕有朝一日自己先死,她若想來瞧瞧,還能順著這道門進來。閘刀再利,也斬不斷帶著他那把短刀的女人;反之,就是李守山過來看她,鬼魂再凶,也攔不住來給她掃墓的男人。
墳前擺著一張半人高的石桌,上麵放著一個舊瓷碗,石桌旁立著塊巴掌大的老鬆木牌,牌麵被摩挲得發亮,上麵刻著一行小楷,字跡柔軟,和李守山布陣的剛硬截然不同:“阿若,今日尋得白梅,給你放在碗裡了。”
施棋走過來時放輕了腳步,聲音也低了些:“這墳……以前有人常來打理。你看石板縫裡,還塞著曬乾的艾草,他是在給墳裡驅蛇蟲。”
瞎子站在原地,嘴唇動了動,半晌才啞著嗓子說道:“當年人人都說李守山心狠,獨戰十二門派眼睛都不眨,誰能想到他會在這裡給一個女人守墳……”
我忽然明白過來,李守山當年消失不是怕死,而是被困在了這座墳裡;他擋十二門派,是怕還魂佛的邪祟染到這裡;他設石林陣,是怕不相乾的人驚擾了墳裡的人。
李守山為什麼不把十二門派引進佛窟?
或許從一開始,他的目的就不是幫鎮嶽軍,而是護著這穀底的青墳,怕佛窟裡的邪祟漫過來,怕十二門派的紛爭擾了這裡的安寧。
原來那個在傳說裡陰狠決絕的李守山,也會有這般的柔情。會為一個人守著一座墳,幾十年如一日地打理石桌,尋來梅花放在瓷碗裡,甚至在凶險的石林陣裡,特意留一條隻給“懂守護”的人走的路。
我蹲下身子,看見石桌下藏著個小小的竹編籃子,籃子邊緣磨得有些毛糙,卻乾乾淨淨,裡麵鋪著一層曬乾的鬆針,鬆針上放著一把斷了柄的木梳。
施棋也看見了,她伸手碰了碰木梳,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什麼:“這梳子……怕是陪了那位姑娘很久吧?”
我順著石桌往青石板邊摸,竟在石板內側摸到幾個淺淺的刻痕。湊近了看,才發現是幾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像是用刀尖慢慢刻上去的:“阿若,今日雪停了,我去山那邊采了些野蜜,放在你常坐的石凳下了。”
另一行刻得稍深些,該是隔了些日子:“昨兒聽見穀外有杜鵑叫,像你以前唱的調子。”
瞎子伸手摸了摸鬆木牌,手指在“阿若”兩個字上反複摩挲,忽然歎了口氣:“我以前聽人說,李守山年輕時性子烈得像火,跟人動手從不留情。可你看這字,一筆一劃都軟乎乎的,哪像個能獨戰十二門派的人?”
“我聽說過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又聾又啞,但是會寫字,李守山給她留字,是為了讓她看見吧?”
李守山在這裡留下的不是一座冰冷的墳塋,而是一個藏在深山裡的、滿是回憶的角落。
他在這裡放著她用過的木梳,藏著給她的野蜜,刻下想對她說的話,甚至在寒冬踏過雪原尋來幾朵寒梅,隻是為了讓這墳前,還有一絲色彩,就像她從未離開,隻是還在這穀中,等著他每天來跟她說說山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