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風像把鈍刀子,刮得人臉上生疼。卯時三刻,狼居胥山的石階還凝著霜,劉妧裹著深青色鬥篷站在山腳下,看霍去病帶著羽林衛鑿冰。士兵們手裡的鑿子"叮當"敲著石階,碎冰碴子濺在靴麵上,很快又凍成白花花的一片。
"霍將軍,西坡那處冰棱子難鑿,"一個絡腮胡士兵直起腰,哈出的白氣在眼前凝成霧,"張小三兒剛才滑了一跤,腰撞上石頭,現在還齜牙呢。"
霍去病踩著積雪過去,蹲身看張小三兒的後腰:"疼得厲害?"那士兵疼得額頭冒汗,卻還強撐著笑:"沒事將軍,就是硌了一下,跟當年挨我娘笤帚疙瘩似的。"旁邊幾個士兵哄笑起來,有人往他手裡塞了個烤紅薯:"捂著暖暖,嫂子捎來的,說你再凍著腰,回家不讓上炕。"
劉妧看著這場景,嘴角不自覺揚了揚。她轉向抬禮器的民夫隊,領頭的王伯正給老驢子喂黑豆:"伯叔們,歇會兒吧,喝口薑湯暖暖。"親兵抬來銅鍋,熱氣騰騰的薑湯散著辣味,民夫們搓著手圍上來,粗瓷碗碰得叮當響。
"公主,您瞧這天兒,祭天能順溜不?"一個豁牙老漢捧著碗,蒸汽熏得他眯起眼,"我昨兒夜裡瞅見天狼星特彆亮,老輩人說這星子亮了...不是啥好事。"
劉妧沒接話,目光落在山道上緩緩上來的車隊。館陶公主的馬車走在最前麵,車簾繡著金線鳳凰,八匹白馬拉車,馬蹄上都裹著氈子。車停穩時,老商隊首領王伯撩開氈布,露出車上蒙著紅綢的青銅鼎——鼎身纏著的粗麻繩上,凝著黑黢黢的油珠。
"公主,這鼎邪門兒了,"王伯湊到劉妧耳邊,聲音壓得低,"昨兒裝車時四個人能抬動,今早六個壯小夥愣是沒搬動。您看這繩上的油,聞著跟墳地裡的鬆香似的。"
霍去病皺眉拔刀,刀尖挑開紅綢一角。青銅鼎上的紋路歪歪扭扭,像是蟲子爬過的痕跡,正中央刻著個扭曲的"狼"字。"這不是正經的周鼎紋飾,"跟在後麵的老工匠李老頭眯著眼看,他曾在少府鑄過禮器,"倒像是山越人祭蛇神的符號,你看這七星紋,星角都帶鉤,跟歐冶子鑄劍時的厭勝紋一個路數。"
突然,鼎內傳來"哢嗒"一聲輕響。霍去病猛地掀開鼎蓋,一股腥氣混著鐵鏽味撲出來。鼎裡沒裝祭品,隻有半鼎黑鐵屑,鐵屑底下埋著幾枚三棱形的鐵疙瘩——邊角帶著鍛打毛刺,分明是沒磨完的箭簇毛坯。
"狗日的!"絡腮胡士兵爆了句粗口,"拿祭天禮器私運兵器?"
劉妧沒說話,隻是撿起一枚毛坯,指腹蹭過上麵的凹痕。這形狀,跟去年在馬邑繳獲的匈奴箭簇一模一樣。她轉頭看向館陶公主的馬車,車簾微動,露出一截鑲金線的袖口。
申時,衛子夫派來的密使渾身是雪地趕到,懷裡揣著個油紙包。"公主,娘娘讓我拚死送來,"密使嗓子啞得厲害,打開油紙包,裡麵是半枚鏽蝕的箭簇,"這是從山越降兵身上搜的,跟館陶商盟運鐵的賬冊對得上號,箭頭刻著"歐冶"暗紋。"
李老頭接過箭簇,就著天光細看:"沒錯,這是歐冶子傳人獨有的淬火紋路,當年越王勾踐劍上就有。可山越人怎麼會有這手藝?"
正說著,山道下傳來絲竹聲。陳皇後派來的儀仗到了,幾十個宮女舉著鳳燈,燈影在雪地上晃悠。為首的女官捧著個錦盒:"公主,皇後娘娘在長安太廟點了神火,讓奴婢送來"天命鳳璽",說要與狼居胥山祭天呼應。"
錦盒打開,裡麵是枚白玉璽,印著"受命於天"四個字。劉妧剛要接,霍去病突然按住她的手,低聲道:"公主,方才斥候抓到個匈奴細作,搜出這個。"他展開一方染血的羊皮紙,上麵用胡文畫著狼居胥山地形圖,山南采石場畫了個紅圈,旁邊寫著"天狼反噬"。
"他們要炸采石場?"劉妧心頭一緊。那采石場就在主峰南側,一旦崩塌,整個祭天隊伍都得被埋。
入夜,帳殿裡的牛油燈燒得"劈啪"響。劉妧看著地圖,館陶公主端著參茶走進來,金絲鬥篷上落著雪花:"阿妧,祭天吉時快到了,還在忙?"她把茶盞放在桌上,聲音柔和,"那口銅鼎我讓人擦乾淨了,上古禮器,通天地之氣,祭天用正好。"
"姑母覺得,"劉妧頭也不抬,"用裝箭簇毛坯的鼎祭天,能通哪路天地?"
館陶公主端茶的手頓了一下,隨即笑道:"小孩子家彆聽風就是雨,那鼎許是以前裝過兵器,留下的痕跡罷了。"她走近幾步,聲音壓得更低,"阿妧可知,你外祖母當年為保你母後,在狼居胥山埋了"天命金冊"?我尋了半輩子,總算在商隊老物件裡找著了。"
她示意侍女抬來青銅匣,裡麵躺著塊鎏金銅片,上麵刻著"元興女帝"四個字,筆畫邊緣竟嵌著細小的珍珠。"你看這字,跟你母後當年的玉璽刻紋一模一樣,"館陶公主眼睛發亮,"這是天意,阿妧,咱們不過是順應天命..."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順應天命需要私運兵器?"劉妧打斷她,指向銅片邊緣的黑鏽,"姑母商隊從嶺南運的精鐵,熔了鑄禮器,再以祭天名義送漠北,給山越人鑄劍——這也是天命?"
館陶公主臉色變了,剛要說話,帳外突然傳來巨響。眾人衝出去,隻見山南采石場方向騰起煙塵,雪粒子混著碎石往下掉。士兵們驚呼著後退,有人喊:"雪崩了!"
"彆慌!"霍去病拔劍出鞘,擋在劉妧身前,"各隊按方位布防!"
劉妧卻站在原地,看著煙塵散去的采石場。那裡並沒有雪崩,隻是崖壁塌了一塊,露出底下青黑色的岩層。李老頭突然驚叫:"看!岩層裡有東西!"
幾個士兵壯著膽爬過去,從石縫裡掏出塊磨圓的石頭,上麵刻著模糊的龍形紋路。"是龍脈標記!"李老頭哆嗦著接過,"老輩人說狼居胥山是華夏龍脈北支,難道...匈奴人想炸斷龍脈?"
館陶公主臉色煞白,踉蹌著後退半步。劉妧看著她,突然明白了什麼:"姑母私運的兵器,是給匈奴人炸山用的吧?"
山風卷著雪沫子灌進帳殿,牛油燈忽明忽暗。館陶公主盯著那龍脈石,嘴唇抖得說不出話。遠處,霍去病正帶著人清理碎石,士兵們的火把連成一條線,在雪夜裡明明滅滅。
"吉時快到了,"劉妧轉過身,聲音平靜卻帶著分量,"備轎,登山祭天。"
館陶公主猛地抬頭:"阿妧!都這樣了還祭天?這是天譴啊!"
"若是天譴,"劉妧係緊鬥篷的帶子,冕旒在頭頂輕輕晃動,"我便替大漢受了這天譴。"
當祭天隊伍登上山頂時,東方的雲層正裂開道縫。劉妧身著十二章紋冕服,跪在祭壇前,身後是捧著五穀的民夫,捧著祭肉的宮女,還有手握長刀的羽林衛。霍去病站在她身側,甲葉上的冰棱在晨光裡閃著光。
"維元興元年,歲次甲子,"劉妧的聲音穿過風雪,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大漢公主劉妧,謹以清酒太牢,祭於狼居胥山..."
話音未落,東方突然射出幾道金光,穿透雲層,正好照在祭壇中央的陶鼎上。那陶鼎裡裝著新換的五穀,金光一照,穀物竟泛出淡淡的暖意。山腳下,剛才崩塌的采石場方向,隱隱傳來岩石歸位的"隆隆"聲。
民夫裡的豁牙老漢"撲通"跪下,衝著金光磕頭:"老天爺顯靈了!公主是真命天子啊!"
館陶公主癱坐在雪地裡,看著那束金光,手裡的鎏金銅片"當啷"掉在地上。劉妧站起身,接過霍去病遞來的玉爵,將酒灑在祭壇前。山風卷起她的冕服,十二章紋在金光下仿佛活了過來,龍紋蜿蜒,日月生輝。
"記下今日,"劉妧對身後的史官說,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山頂都安靜下來,"大漢元興元年,天子劉妧,封狼居胥。"
霍去病拔刀出鞘,刀尖指向漠北方向。遠處的草原上,匈奴營帳的影子在風雪中若隱若現。山腳下,張小三兒捂著腰,卻還在跟絡腮胡士兵念叨:"等祭天完了,咱得跟公主討杯禦酒喝,暖暖我這老腰..."
祭壇上的爐煙緩緩升起,混著五穀的香氣,飄向蒼茫的漠北天際。劉妧看著那煙,想起衛子夫密信裡的話,想起鼎裡的箭簇毛坯,想起采石場下的龍脈石。這漠北的風,終究是要變了。
喜歡漢宮嬌華:帝女傳奇請大家收藏:()漢宮嬌華:帝女傳奇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