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河套平原的風裡還帶著黃河水汽的涼。劉妧蹲在田埂上,手指碾著腳邊的黃土,細沙從指縫漏下去時,能看見底下禾苗的根須有些發白。不遠處有老農揮著竹掃帚,把昨夜割下的秸稈攏成堆,火柴一劃,濃煙"騰"地起來,裹著草木灰的焦香飄過來,驚飛了幾隻啄食的麻雀。
"公主,這煙嗆著您了。"身後跟著的侍女青禾忙遞過一方沾了薄荷水的帕子。劉妧沒接,反而望著那堆火皺眉:"去年也是這麼燒,秸稈灰雖能肥田,可這煙太大,嗆得人咳嗽,且把土地燒得太乾。"她身邊攤著張羊皮地圖,上麵用朱砂畫著彎彎曲曲的線條,旁邊放著個竹筒,裡頭裝著幾截青銅管子,管口磨得光滑,刻著細密的小窟窿。
正說著,馬蹄聲由遠及近,霍去病翻身下馬時,甲葉還帶著晨露,他手裡攥著根細麻繩,繩頭拴著個油布包:"公主,朔方郡那邊鬨起來了。農官趙括帶了百來號人,抬著個木頭神像堵在滴灌工坊門口,說咱們的陶管引水是"挖了河神的眼珠子"。"他把油布包往地上一放,裡頭滾出幾塊碎陶片,邊緣還帶著泥土:"這是從工坊廢料堆裡撿的,被人砸成這樣,說是"破了龍脈"。"
劉妧拿起一塊陶片,指腹蹭過上麵的細孔:"趙括家三代管著朔方的水渠,佃戶澆地都得經他手。"她想起前幾日去田裡,見幾個老漢蹲在渠邊歎氣,說是趙括家的兒子帶著家丁,拿鋤頭把渠口堵了,非要佃戶先交"河神稅"才能放水,"他那"河神稅",每畝地要多交三鬥粟米,說是給河神上供,實則都填了自家糧倉。"
說話間,遠處傳來吵嚷聲。循聲望去,隻見土路上走來一群人,前頭兩個壯漢抬著個木雕,雕的是個袒胸露腹的漢子,手裡攥著稻穗——正是後稷神農像。神像後頭跟著的佃戶們大多光著腳,褲腿卷得高低不齊,手裡拿著鋤頭、木耙,有人脖子上還掛著用紅繩係著的泥哨子,說是能驅邪。領頭的趙括穿著件半舊的青布衫,腰裡紮著牛皮帶,皮帶上掛著串銅鈴鐺,走一步響一聲,他見了劉妧,先拱手作揖,眼睛卻瞟著地上的陶管:"公主,不是小的多嘴,這地是祖宗傳下來的,向來是開渠引水,哪有拿銅管子往地裡戳的?前幾日有佃戶家的田用了這管子,禾苗反倒蔫了,怕是衝撞了土地神。"
旁邊有個豁了牙的老漢跟著嚷嚷:"就是!昨兒我家孫子下田,被這管子絆倒了,額頭磕出個大包!"他掀起孫子的劉海,果然有塊淤青,可那淤青形狀方方正正,倒像是撞了桌角。
劉妧沒接話,蹲下身從竹筐裡拿出個木盒,裡頭排著幾支細長的竹片,每支竹片上都刻著橫道道。她走到旁邊一塊沒澆水的田邊,將竹片插進土裡,片刻後拔出來,指著竹片上的濕痕:"諸位看看,這土往下三寸就乾了,正是該澆水的時候。可趙農官的渠水,從昨天等到現在還沒來,說是"河神要歇晌"。"她又走到另一塊用陶管灌溉的田邊,拔起竹片,濕痕一直到了五寸:"這陶管引水,水從細孔裡慢慢滲出來,不衝地皮,不傷根,澆一畝地能用半畝地的水。"
趙括的臉漲得通紅,伸手去奪竹片:"胡說!水往低處流,哪有鑽管子的道理?我爺爺的爺爺就守著這水渠,從沒聽過......"話沒說完,身後突然傳來"哎喲"一聲,原來是個佃戶腳滑,踩進了陶管旁邊的小水坑裡,濺了一褲腿泥。那佃戶罵罵咧咧地抬腳,卻發現水坑底下鋪著的不是爛泥,而是一塊塊巴掌大的青磚,磚縫裡滲著水,踩上去並不打滑。
"這是滲水磚,"劉妧解釋道,"底下鋪了碎石子,水滲下去不會積成泥坑。"她看見趙括腰間的牛皮帶子上掛著個銅哨,哨子上刻著朵狼頭花——那是匈奴人常用的紋樣,"趙農官,前幾日匈奴細作往水渠裡投毒草籽,導致三成禾苗枯萎,這事你可知道?"
趙括脖子一梗:"胡說!哪來的毒草籽,分明是你們這怪管子把地弄壞了!"他話音剛落,旁邊忽然有人喊:"快看!那不是大月氏的商隊嗎?"
隻見黃土路上來了一隊駱駝,駱駝背上馱著陶罐,領頭的西域人穿著長袍,鼻梁高挺,見了劉妧便拱手,說的漢話帶著點拗口的腔調:"在下法爾哈德,聽聞漢地在興修水利,特來請教。"他指著駱駝上的陶罐,"這是兩河流域的陶管滴滲法子,水從罐底的小孔滴出來,澆菜最是省水。"他蹲下身,用手指在地上畫圈,"就像這樣,一圈管子圍著苗,水慢慢滲進去,不比大水漫灌強?"
趙括看著法爾哈德手上的銀戒指,又看看他駱駝上的波斯紋樣,突然拔高聲音:"夷狄之術,安能亂我華夏古法!"他轉身對佃戶們喊,"都聽著!誰要是敢用這怪管子,就是背棄祖宗,河神要降罪的!"
這時,霍去病帶著幾個兵卒過來,手裡拿著一捆竹簡:"趙括,這是從你家地窖裡搜出來的。"竹簡展開,上麵畫著河套的水渠圖,旁邊用朱砂寫著"匈奴左賢王親啟"幾個字,"你把水渠布局圖賣給匈奴,換了多少毒草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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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括的臉"唰"地白了,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旁邊有個佃戶突然喊:"我想起來了!前幾日見他兒子往水渠裡撒黑種子,說是"新麥種"!"另一個佃戶也跟著喊:"對!我家禾苗就是從那天開始蔫的!"
日頭漸漸升高,曬得人皮膚發燙。劉妧看著趙括腰間的狼頭哨子,又看看地上的陶管,忽然想起今早老農夫王大柱說的話——他說那毒草籽的氣味,像極了匈奴巫醫用來下蠱的"斷腸蒿"。她蹲下身,從土裡扒拉出幾顆黑褐色的種子,放在手心裡碾開,一股辛辣的氣味散出來,旁邊的法爾哈德立刻皺眉:"這是斷腸草的籽,在我們那裡,牧羊人見了都要連根拔掉,牛羊吃了會斷腸。"
趙括突然癱坐在地上,牛皮帶子上的銅鈴鐺叮當作響,他伸手去摸神像的腳,嘴裡念叨著:"是他們逼我的......匈奴人說,隻要毀了漢人的田,就封我做......"話沒說完,霍去病已讓人把他捆了起來。
遠處,幾個兵卒正抬著木桶往陶管裡灌水,水從細孔裡滲出來,濕潤了乾硬的土地。劉妧看著禾苗的葉子慢慢舒展,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小聲說:"這管子真神,水好像自己會走似的。"她回頭,見是那個豁牙老漢的孫子,正趴在陶管邊看水珠子往下滴,眼睛瞪得溜圓。
青禾遞過水壺,劉妧喝了兩口,望著黃河對岸的陰山,山影在霧裡若隱若現。她知道,這屯田的事,才剛剛開始,像趙括這樣的人,恐怕還有不少。但此刻,她看著佃戶們圍在法爾哈德身邊,聽他講陶管滴滲的法子,有人用樹枝在地上畫著圈,有人偷偷摸了摸陶管的細孔,心裡忽然踏實了些。至少,這地是能種下去的,水是能引過來的,至於那些藏在暗處的鬼把戲,總有被曬在太陽底下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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